方雨桐沒隱瞞,老實說道:“是,倒也不全是,他們確實跟我說過這話,但我也是設身處地,站在苟大哥的位置想清楚了之後,才這麽跟你說的。”


    “若是今兒埋進陸家祖山,苟大哥明兒個就能複活,我今兒晚上,便跟你一起把他抬上去!”


    “也省得你這般為難自己,為難族親,也為難了苟大哥……”


    看著媳婦兒一臉坦蕩的樣兒,陸文且想象一下自己……


    若真到了要往地底下埋的時候……


    若真有得選的話……


    他會喜歡埋哪裏?


    毫無疑問,肯定是有爹娘兄嫂和族親的祖山,才是他的首選。


    畢竟,這些都是他的骨肉至親,也是他陸文且的底氣。


    等過上十年八年,媳婦兒再往他身邊一埋,等待著清明冬至這天,看看自家的兒孫,聽聽他們這段時間過的日子……


    若是再給自己送多點銀錢,那就更完美了。


    可狗順不同,他從來就沒享受過,來自骨肉血親的關愛,肯定不想麵對那一雙,拋棄了自己的爹娘。


    “那按你說的,重新給他找個山頭吧。”


    他頹然地擼了一把臉,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幹澀無比……


    “成,今兒有人去了請,風水先生明兒一個早,應該就會過來,到時給他封一個大大的紅封,讓他給苟大哥好好挑一處風水寶地。”


    辦成一件大事兒的方雨桐,心底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又寬慰起了自個兒男人,“等苟大哥的後事兒辦完,咱們就幫著給他尋摸個娃子。”


    “改成他的姓兒,再好好將那娃子養大成人,幫著他娶妻生子,清明冬至的,苟大哥也能有個盼頭……”


    一聽媳婦兒提起子嗣,陸文且不由地,又想起自己的打算,猶豫了一下,說道:“雨桐,我還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


    許是沒那個信心說服媳婦兒,或是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他心虛地移開了目光,不敢跟她對視……


    方雨桐看得心裏一咯噔,下意識地就不想聽,見他還在猶豫著,自然是沒追著去問。


    正想要先個話題,應付過去的時候,就聽到男人暗啞著聲音說道:“我想過繼一個兒子,給苟順……”


    一對上媳婦兒的眼神,他又加了一句,“我也就是提一嘴兒,你要不同意,就按你剛才說的辦。”


    心裏,不由地就想起了剛才,自家大哥說的那句話:弟妹那一關,你就過不去!


    “我不同意。”


    果然,方雨桐的聲音異常堅決。


    她來到男人身前,蹲下身子,麵對著陸文且。


    握住他那雙滿是繭子,還有好幾道傷口的手,說道:“文且,我知道你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對苟大哥的愧疚和負罪。”


    “可欠他恩情的,是咱們兩口子,不應該牽扯到下一輩人的身上。”


    “況且,咱們倆年紀都還不大,這輩子還很長,報恩的機會,也有很多,又何必非得拖一個還沒落地的娃子下水?對苟大哥來說,這也無異於畫大餅……”


    “我知道,這份恩情很沉重,可就算這漫長的一輩子報不完,咱們也可以等死了以後,到了地底下,再接著報……”


    “可若要讓我的兒子改姓苟,我是堅決不同意!”


    “更何況,我相信苟大哥是個生性善良的人,他絕對不會用恩情來相要挾,做出這種強搶別人兒子的事兒。”


    心想,若是陸文且這貨真昏了頭,一心要拿她方雨桐的兒子填坑,她就買包絕子藥,偷摸給他喝下去,讓他這輩子絕了後。


    也好過自己辛苦把兒子生下來,又讓人家這輩子,都不能叫自己一聲阿娘。


    陸文且對上她堅定的目光,苦笑一聲,說道:“雨桐,你別生氣,我剛才就說了,隻是商量而已,你不同意,我也沒說就一定要堅持……”


    方雨桐沒接話,就這麽直勾勾地看著他,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變換。


    他歎了口氣,接著說道:“苟大哥從小和乞兒為伍,等辦完他的後事兒,就到城裏給他領養個乞兒做兒子吧,想來他應該會喜歡的。”


    看男人打消了這個念頭,方雨桐的心,稍稍定了定,端起加了玉露的水,送到他嘴邊。


    說道:“文且,你也別想那麽多,喝完水就趕緊睡一覺,這幾天,咱們先把眼前這件事兒辦好,關於娃子的事兒倒不著急,到時,我陪你一起去找……”


    “好。”


    陸文且就著她的手,把玉露水喝了個精光,可能這水是媳婦兒端的,他喝完,都覺得心裏好受多了。


    不止是心裏,身子也輕快了不少。


    把男人安撫好,方雨桐又抓了一大簸箕老婆婆拿過來的花生瓜子,還有家裏留下來的一壇沒開封過的酒。


    對幾個街溜子兄弟說道:“夜裏冷,你們喝點兒酒暖暖身子,房簷下有柴火,若是覺得實在難捱,便起個火堆,好好陪苟大哥說說話……”


    “他是個健談的,想來也喜歡跟你們聊聊天兒……”


    幾個街溜子兄弟,原本還不帶怕的,可被她這幾句話一說,不由得心裏發起毛來。


    對視了幾眼,神色嚴肅了不少。


    方雨桐反應過來也是一愣,恨不得當場就給自己兩嘴巴子。


    原本是好心讓幾個沒見過狗順的街溜子兄弟,跟他產生一些共鳴的。


    誰知好心卻辦了壞事兒。


    好在,幾個年輕後生是有義氣的,並沒撇下她奪門而走,要不然,她得懊惱死。


    房裏躺著的陸文且,聽著院子裏的聲音,腹誹著:媳婦兒有心了。


    便放心地睡了過去。


    他,實在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老林氏就帶著李娘子過來了。


    一同過來的,還有昨兒走到半路,叫了一輛馬車,連夜趕回來的陸文星。


    族裏的人,也陸陸續續地來了。


    昨兒有人守夜,方雨桐也沒為難自己陪著守,陸文且睡著沒多久,她也就跟著上了床。


    畢竟,今兒還有好多事兒等著她,早早起了床後,便拿著昨兒列出來的單子,叫了三個族裏的半大小子,一起去了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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