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不怎麽亮,一夜沒怎麽睡的方鐵柱就起了身,輕手輕腳地出了院門,往鎮上去了。


    這些年他跟著方正田,在鎮上也做了好些活計,陳家大堂哥家的鋪子,他自然曉得在哪裏。


    砰砰砰!


    好一會兒之後,陳家大堂哥才惺忪著眼,打開鋪子大門。


    待看到是方鐵柱,還以為他對昨兒的事氣不過,打上門來了。


    嘴裏怪叫一聲,瞌睡煙消雲散。


    下意識地,就抄起了剛取下來的撐門棍,厲聲喝問道:“你,你要幹啥?!”


    方鐵柱不想多事兒,也沒再跟他嗆嘴,反而隨著他的動作後退了兩步,說道:“我不是來找你幹仗的,我來贖我妹。”


    陳家大堂哥聽得一愣,仔細朝對方打量了兩眼,隻見他頂著兩隻暗沉的熊貓眼,手中也沒拿啥攻擊性的鋤頭鐮刀,甚至連根木棍都沒有,這才放下心來……


    他略有些尷尬地收起手裏的撐門棍,正了正聲色,問道:“銀子帶來了嗎?”


    方鐵柱沒回他這句話,朝鋪子裏探了兩眼,反問道:“我妹呢?我要先看到人再說,”


    陳家大堂哥頓了頓,威脅著說道:“你若是誠心想把她贖回去,我帶你去看看倒也沒事兒,但要是敢打啥歪主意,我們陳家人,也不是吃素的!”


    原本就萬般躊躇的方鐵柱,聽了這話,還真有些打退堂鼓。


    主要是不想叫陳家人知道,自己身上揣著十兩銀子,就怕到時一言不合,就被他們圍追堵截搶了去,還扣著大妹不還。


    這十兩銀子,可不是大風刮來的,他自然不想被大風刮了去。


    他打量著陳家大堂哥,心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特別是那三十兩,也是他們陳家人嘴裏嚷嚷出來的。


    連阿娘她自己都說不清,布袋子裏裝的到底是銀子,還是衣裳……


    他當下就有些後悔,自己太過魯莽了,丟下一句,“不給看就算了,你們愛咋弄就咋弄,我還不管了!”


    說完,扭頭就走。


    陳家大堂哥頓時傻了眼,忙挽留道:“誒!你別走啊。”


    “人確實在這我兒,看在你這麽有誠心,一大早趕過來的份上,我帶你看一眼也成。”


    “不過話先說好,沒拿到銀子之前,人是肯定不會讓你帶走的,你也體諒我們一下……”


    他家和陳大江這一支不同,光他這一輩,就還有兩個妹妹沒嫁出去,一個弟弟沒娶回來。


    現如今,整個長河鎮,因著陳家富兩口子的倒黴事兒,他們整個陳家都遭了池魚之殃,就差被人指著鼻子罵了。


    更何況,昨兒傍晚回來的路上,陳大江又直接放出話來,今兒就去新開起來的花樓裏問,要把方雪梅那賊婦賣進去,讓她成為千人騎萬人壓的婊子,讓他方正田,再也沒臉到鎮上來!


    他倒是出了氣,卻連累了他們這些族親。


    若真把事兒做到這麽絕,隻怕整個陳家的年輕後生,這兩年都難娶媳婦,女兒找婆家,也得被人說嘴兒。


    可大家勸也勸了,罵也罵了,憋著一口氣的陳大江,愣是一句也聽不進去。


    現在,方家人難得主動上門求和,他可不能錯失了這個好機會。


    方鐵柱見對方真的軟下來了,想起昨晚兩兄妹的談話,心下對小妹的先見之明,很是感到佩服。


    順坡下驢,他頓住腳步,悶聲悶氣地撒了個謊,“這會兒我身上真沒有銀子,你要給看,就把她叫出來,你盡管放心,隻要談妥了,十兩銀子我立馬回家去拿,一文也不會少你們的。”


    “好說好說,我這就帶你去。”


    陳家大堂哥一邊說,一邊回去關好鋪門,領著他,進了鋪子後麵的巷子裏,接著就是一頓七彎八拐。


    直把方鐵柱拐得沒了耐心,才來到一棟比陸家老宅還要破敗的院子前……


    “就是這兒了。”


    “吱呀”一聲,陳家大堂哥推開了院門。


    方鐵柱朝裏看了看,隻見雖說沒到荒草叢生的地步,卻也一看就知道是久不住人的。


    跟著對方的腳步踏進院子,四下打量了一番,也沒見著一個人,不由出聲問道:“我妹人呢?”


    陳家大堂哥苦笑一聲,“我也是一片好心,堂叔那人的脾氣,想來你也知道,就怕他一氣之下,再拿你妹妹撒氣,便硬從他手裏,將你妹妹搶了過來,把她安置在這裏。”


    “隻是,你也得體諒我們一下,在她有了偷拿銀錢,收拾包袱跑路的前提下,自然是不可能任由她,想去哪就去哪的……”


    看了看對方的臉色,他指了指灶房邊上的一個雜間,說道:“她就關在那個屋裏,你放心,我們也沒磋磨她,一日三餐一餐不落的,都是我媳婦兒親自送過來,更是從沒叫她做過活。”


    “你過去吧,我就在這兒等著……”


    說完,陳家大堂哥便一屁股,坐在了院門的門檻上。


    方鐵柱點點頭,抬步朝他所指的那間房走去……


    馬上就要見到大妹了,不知怎的,他非但沒覺得開心,反而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滿腦子都是阿爹說得那句“翻上一翻”。


    不過才短短一二十步路,他一步一步,走得格外緩慢,甚至生出掉頭離開的衝動,不過都被他強壓下去了。


    他輕輕推開房門,隻見昏暗的房間內,方雪梅背對著門,蜷縮在一塊陳舊得發黑的破木板上,腳腕上還綁著一根手指粗的麻繩,另一頭高高吊在了房梁上……


    他心下一陣酸澀,忍不住就聯想到了,人家養著的看門狗。


    聽到推門聲,那人仍舊是躺在那兒,一動也沒動,不要說轉過身來看,呼吸的節奏都沒變過。


    方鐵柱靜靜地站在門口,就這麽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打量了一下整個房間……


    隻見房間裏淩亂不堪,不要說桌子凳子啥的,連張床都沒有,九月的天兒,雖不能說冷,可就這麽躺在光板上,想來也不能好受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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