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和平年代,劉世雨上過戰場,慘痛的經曆,他一般不願意對外人說。


    他在那拉山口,000高地駐守一年,戰場殘酷,讓他忘記了他還有靈魂。


    和平真好,他們不懂,沒有親身經曆過戰場的人,不知道生與死隻是瞬間的轉換,死潛伏於生之中。


    他也不願跟媽媽說,怕親人擔憂。


    a師147團四連,提幹的劉世雨退伍了,留隊準備提幹的孫雨露居然也退伍了。


    唯有曾經喂豬的炊事班副班長,戰場上的軍工駱駝,馮大田留在連隊。


    他比劉世雨遲八年退伍,農村實行責任製,衝擊著城鄉二元結構。


    在西河縣農村土地怎麽種,村民有權自己決定,同時農民從土地中脫身,做他們自己想做的事情。


    a師147團四連,這群農家子弟提幹、留部隊,士兵之間競爭也就不那麽激烈,他們願意回到家鄉種地。


    人生而自由,卻往往無不在枷鎖之中。


    一個家庭總有難言之隱,馮大田兒子多多與養女吳詠梅之間的矛盾,需要父母調和。


    俗話說:“父母的心在兒女上,兒女的心在石頭上。”


    馮大田兒子多多認為家裏的一切歸自己支配,他有任性的一麵。


    而養女吳詠梅有自卑的一麵,如何把養女吳詠梅融入這個家庭,是馮大田必須要做的事情。


    他請教戰友的妻子魯呦呦,采用鼓勵,誇獎孩子的方法,教育孩子。


    馮大田的養女吳詠梅身世淒涼,貧窮讓家庭潦倒,又使養的孩子孱弱,貧窮好像一層厚薄膜,包裹著兄弟兩顆脆弱的心髒。


    為了得到家庭一點微薄的財物,吳詠梅爸爸和叔叔積怨甚深,最後骨肉相殘,她爸爸一刀把她叔叔捅死了,那一刀衝動家破人亡,是吳詠梅的噩夢。


    爸爸媽媽的所作所為,對孩子是一麵鏡子。


    一天馮大田下班回家,多多好像有心事,他看到爸爸進來了,多多怯怯的問馮大田:“爸爸,你是派出所長,而劉叔叔什麽也不是,你怎麽是二等功?而劉叔叔是一等功?”


    在西河縣權力已腐蝕到社會和人的肌理,就連小孩子多多也不能幸免。


    這個問題難住了馮大田。


    他笑笑,摸摸多多的頭說:“兒子,在戰場上不是你官大就立大功,誰官小就立小功,而要看你出生入死,做的貢獻大小衡量一個人。”


    我給你打個比方,你劉叔叔帶領一個班是守陣地的,你爸爸背東西送給劉叔叔他們吃。


    你劉叔叔為了讓我少背水,在下雨天自己用塑料布鋪好,在岩洞外接水,喝雨水。


    多多,你以為從岩洞爬出去,就那麽自由,人家有槍……


    馮大田閃爍其詞,隻給多多說了個皮毛。


    爸爸敬重你劉叔叔,你問這個幹什麽?


    作業做完了嗎?


    去做作業去。


    多多嚷嚷:“做完了,作業做完了。”


    馮大田又走到吳詠梅麵前,這個養女的作業讓他放心。


    吳詠梅看到馮大田走近她,她下意識叫了一聲:“叔”。


    然後說:“作業做完了。”


    吳詠梅叫馮大田叔叔,馮大田心裏不爽,他費盡心血,換不來養女吳詠梅叫一聲爸爸。


    他把心裏的不快,沒表現在臉上,他裝模作樣的翻起養女吳詠梅的作業本。


    “好。不錯。”


    養女吳詠梅又問了一個天真的問題:“叔叔,叔叔,你們打仗,殺過人嗎?”


    馮大田沉吟半響,他也為難了,麵對養女提出的這個問題,他不知如何回答,然後他略略一思索,故意擰了吳詠梅一下耳朵。


    心想,這孩子還鬼機靈。


    “我和你劉叔叔那是履行職責,沒有殺過人。”


    戰爭中的殺人與養女吳詠梅爸爸,殺人有本質的不同。


    總有一種美好能穿越黑暗,馮大田對吳詠梅的愛,已深入他內心。


    教育孩子,重點不是爸爸有多麽嚴厲,而在於孩子爸爸的品行。


    在於孩子爸爸能承受打擊重新站起來,持續的走下去,重視孩子的人品,塑造孩子的個性。


    馮大田的兒子多多,少不更事,他有一個疑惑的問題,他爸爸是二等功是派出所長,而劉世雨是一等功,卻是一名護渠工。


    但馮大田對劉世雨尊敬是發自內心的,劉世雨天生有氣場,馮大田在他身邊有一種踏實感。


    此時馮大田陷入沉思,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劉世玉退伍回家了。


    真實的參戰與觀看戰爭片有本質的區別,他的性格變的有點怪誕,他有輕微戰場後遺症。


    劉世雨對參戰的事緘默不語,他沒有實現媽媽送別的諾言,領戰友到他們家吃水煮雞。


    他帶回了戰友金忠的骨灰盒,西河縣舉行隆重的紀念大會。


    但西河縣是貧苦縣,金忠遺骸寄存在金城市殯儀館。


    劉世雨工作分配到西河縣水務局,生活像一陣風,刮過去,也就刮過去了。


    他忘不了駐守哀牢山的生活,那樣的日子永生難忘,他已脫下軍裝。


    現在給誰訴說呢?


    有時他想談一談戰場的殘酷,但從別人的眼神看出無所謂的樣子。


    沒有人感同身受,有些痛苦不必告訴別人。


    退伍兵能分配到西河縣水務局,是稀缺的工作崗位,有多少退伍兵期盼的眼神盯著他。


    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退伍兵都向往有個好生活,他分配到西小河水庫,大壩站閘首。


    西小河水庫位於西河縣河壩灘,是雙橋河進入西河縣,一個天然小峽口,在雙橋河峽口處築起一座長三百米,高一百米一道屏障。


    於是雙橋河被人為切斷為兩截。


    雙橋河上遊一望無際碧波蕩漾。


    雙橋河在渠首的控製下,分配到西河縣黃山鄉,紅山鄉,大壩鄉,西風鄉·····


    雙橋鎮,最後通向黑山村,灌溉農田30多萬畝。


    西小河水庫上遊為白虎縣,雪影倒映在水庫中,充滿詩情畫意。


    祁連山雪水融化,形成水源涵養區,有冰溝灣、草灘湖、馬蓮湖、大河壩灘、東灘、西灘、浪水峽·····


    這些灣,這些灘,是山區蓄水涵養地。


    雙橋河下遊,已變成幹涸的河床。


    劉世雨上班了,他穿著一套藍色的西裝,留著寸頭,拿著縣民政局工作介紹信,到水務局報到。


    他進了縣城東小十字大街,看到大門上赫然掛著“西河縣水務局委員會”牌匾。


    他的心突突跳著,他暗自罵了一句:“媽的,劉世雨你又不是上戰場,好歹你也是四連八班長,曾經大小也是一名領導,現在到水務局大門口,又不是上戰場,緊張什麽?


    一個農家子弟能進水務局大門,唯有考大學,劉世雨超越了農村孩子,他跳出農門。


    他是功臣,成了吃國家飯的人。


    “鐺……鐺”,他敲了兩下水務局辦公室門,見辦公室沒有回應,他又敲了兩下,還是沒有回應。


    劉世雨局促不安,他在走廊有點忐忑,剛好樓道口過來一個中年人,拿著一摞子水位報表說:“進吧,進吧,水務局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你看辦公室裏麵不是有人嗎?”


    他跟著那個中年人進了辦公室,辦公室坐著一個禿頂的男人,劉世雨想,這可能就是辦公室毛主任。


    哎呀,上次毛主任到西小河水管處,我正好不在,我本想和你好好猜幾拳,領教一下毛主任的高拳,不巧,我到黨校學習去了。


    聽聞毛主任到大壩水管處視察工作,我趕緊開著車也上了水管處,你們又到紅山鄉檢查渠道工程去了。


    忙啊,羊肉煮在鍋裏,都爛了,沒人吃。


    毛主任,大壩水管處那件傷害事故你也知道,材料我已上報了,你先壓壓,先不要讓王副局長知道,然後我們水管處內部處理。


    處理不了再給王副局長匯報,辦公室說話不方便,過幾天我到你家,家裏有酒嗎?


    何處長。


    我家,酒到是有幾瓶,正宗的戈壁紅,恐怕何處長到我家,下酒菜就是開水煮麵條。


    劉世雨站在後麵,聽不懂他們說什麽?


    其實這是職場江湖暗語,意思毛主任家“開水煮麵條。”他家沒肉了。


    何處長單位遇到麻煩事,扳平需要給辦公室毛主任。


    何處長得給毛主任家送羊。


    明天談,何處長和毛主任談笑風生,看見劉世雨,把要緊的話不往下說了。


    劉世雨小心翼翼拿出民政局分配工作介紹信,遞給毛主任。


    你就是劉世雨,一等功?


    毛主任疑惑的眼睛上下打量劉世雨,然後盯著介紹信又看了一遍。


    不容易啊,能在戰場上立一等功,沒有缺胳膊,斷腿,你是有福之人。


    退伍兵不好安排,其他五名退伍兵,工作安排到水務局附屬單位,你縣上打過招呼,王局長說先安排到西小河水管處,在基層曆練幾年。


    你是功臣,工作在我們縣水務局隨便挑。


    毛主任說這些話,劉世雨有點靦腆,也局促不安,他忘記提工作安置要求,隻好結結巴巴地說:“毛主任,我安排工作還有什麽手續沒有辦全?”


    “你工作分配再沒有什麽手續,你休息幾天,在這個月底,就到西小河水管處報到上班。”


    他有點驚訝,原來分配工作這麽容易,可他內心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他不敢停留,離開西河縣水務局,又到七十公裏的西小河水管處報到。


    他有了人人羨慕的好工作,但生活卻對他毫無意義。


    他的工作安逸,就是睡覺也沒人過問,他想,那有這麽清閑的工作?


    他在期望與現實之間掙紮,這種落差太刺眼。


    他在西小河水庫無所事事,他的工作就是每天爬上水庫大壩看看水位線,然後抄下來,寫在報表上。


    一年最繁重的工作 就是對泄洪水閘的鋼絲繩抹點黃油。


    這是他想要的生活嗎?


    這就是人生的荒謬之處,他工作越清閑,越忘不了在哀牢山的日子。


    難於規劃的人生,總有一種美好貫穿一生,在戰場死亡令人恐懼,那種生命的脆弱與無助,他反而喜歡曾經的日子。


    人是社會環境的產物,劉世雨在西河縣水務局辦公室看到的那個中年人。


    是他的直接領導,西小河水管處何處長,叫何旺才。


    現在他才知道,在辦公室聽說的那件事,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水管員被村民丟在河道裏,差點淹死,正是危言聳聽。


    那裏有利益,那裏就有紛爭,水管處如同非洲大草原的動物,都是食物鏈上的一環,參與到競爭中來。


    頂層的獅子,也可能遭到眾多鬣狗的致命一擊。


    水管處上班,每個人如同幽靈般小心翼翼,到處都是陷阱。


    如同草原的捕獵者,你的獵物隨時被搶奪,你是獵豹,不把獵物放在樹上,成為鬣狗的盤中餐。


    即便你是獅子,也會在鬣狗的圍攻下遍體鱗傷,有可能在一群鬣狗圍攻下斃命。


    所以在水管處當一名水管員,如同大海中的飛魚,要有掠海平麵飛行的本領。


    飛魚飛的太高,被旗艦鳥吊起,藏在海裏又成為劍魚的獵物。


    隻有那些本領高強的飛魚才能在大海中生存下來。


    當一名水管站站長,你窩囊,下屬也跟著遭殃。


    在農村別說吃飯,就是喝口水也沒人願意給你,吃碗麵條是奢望。


    如果飛揚跋扈,你以為有權,可以給那個村多放澆灌水,給那個村少放澆灌水,或者不給村民放澆灌水。


    水管站長就離你漸行漸遠,辦事不公,雖說沒有性命之憂,但你必定挨打。


    劉世雨在西河縣水務局辦公室,聽到的故事,他下到基層才得到驗證。


    大壩水管站長郭成奎,水管員張寬,被大壩的村民丟在幹渠裏,差點衝到渠首。


    水管站長郭成奎斷了兩根肋骨,腿上,胳臂劃傷。


    水管員張寬頭碰在渠首石頭上,從閘首撈出來,幸虧人已蘇醒,要不就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紙裏包不住火,西河水管處想隱瞞也不行,怕事情鬧大,張寬身體恢複還行,沒大礙。


    他在休息期間,工資照發。


    這幾天西河水管處員工,都在議論村民把水管站長郭成奎,水管員張寬丟在幹渠的故事。


    劉世雨工作悠閑,輕鬆,他也沒覺得村民有什麽不好。


    人已群分,物已類聚,現在村民太壞,刁民太多,世道變了,人心也變了,特別在大壩水管站,員工吵成一鍋粥。


    劉世雨暗自好笑,那有他們說得那麽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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