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罐車迤邐前行,劉世雨看到祁連山白茫茫的一片,那是雪山。


    孫雨露一聽‘雪山’兩個字,他撥開其他戰友,走到悶罐車門口,他在悶罐車門縫裏看到白茫茫的雪山。


    那是祁連山冷龍嶺雪山,白虎村就在祁連山腳下,他激動的不能抑製自己,他喊著:“那是我的家鄉。”


    “連長,你望遠鏡借我一下。”


    四連連長肖峰把望遠鏡遞給馮大田,他又遞給孫雨露。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孫雨露從望遠鏡看到冷龍嶺雪峰,白茫茫一片。


    雪山下密密麻麻的森林,一望無際的茫茫草原。


    我的家鄉,冷龍嶺雪山滋養白虎泉。


    他和未婚妻蘇葉兒曾經在祁連山捕捉雪雞。


    在一棵鬆樹下,他和戀人蘇葉兒依偎在樹下。


    孫雨露淚水漣漣,不能自製,他丟開望遠鏡,蹲在悶罐車底座上嚶嚶的哭起來。


    那是我的家鄉,家鄉的小調。


    他眼淚盈盈,傳來蘇葉兒悠揚的小調。


    我送哥哥大路邊,羞答答問一聲,哥哥你何時來?


    我送哥哥石頭坡,石頭坡上石頭多。


    我送哥哥青羊口,青羊口上青羊多。


    我送出哥哥白虎泉,偷偷再問一聲,我的哥哥你何時再回來?


    八班長劉世雨被孫雨露情緒感染,他從軍裝兜裏掏出兩盒戈壁煙說:“就要離開家鄉了,我請客。”


    他把兩盒煙散落給戰友們。


    那是長城,馮大天也抑製不住自己。


    劉世雨從悶罐車門縫裏看到烽火台,長城綿延千裏。


    悶罐車煙霧繚繞,戈壁籍的戰友不由自主圍在悶罐車門縫裏·····


    祁連山冷龍嶺雪山,長城烽火台,荒漠上一株紅柳,甚至戈壁灘上一塊戈壁石,都能勾起戈壁籍戰友的回憶。


    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返兮。


    那是青土湖,金忠用手指著波光粼粼的一片湖。


    列車一劃而過,青土湖已近幹涸,波光粼粼的湖色從悶罐車縫隙裏閃一下,就從金忠眼前消失了。


    快到青山車站了,四連連長肖峰讓劉世雨站在悶罐車門旁,安撫戈壁籍戰士的情緒。


    青土湖已近幹涸,但稀缺的水滋養萬物生命,青山車站旁有一湧泉,所以青山車站是過往列車補水點。


    青山車站火車停靠站台,成為一個小集市,當地村民自產的農產品,賣給過往火車司機。


    焦育英蹣跚的爬上一個斜坡,她看到一列列火車飛馳而去,她到火車站點,放下籃子,眼睛往西岔道望去。


    她盼望火車上有一批穿綠色軍裝的士兵出現,隻要看到綠色,她心裏就踏實。


    一列火車停靠的站台上,有兩名火車司機遊蕩在站台上,聞到女人籃子裏水煮雞的香味。


    籃子裏什麽?


    是鹵雞。


    賣麽?


    焦育英搖搖頭說:“我的鹵雞不賣。”


    那兩名火車司機,還是抵擋不住誘惑,要扒開籃子看看,裏麵什麽東西。


    焦育英雙手護著籃子,扒開籃子一角,水煮雞香味撲鼻而來。


    你這人奇怪,


    不賣,你拿到火車站幹什麽?


    焦育英搖搖頭說:“我的鹵雞不賣。”


    兩門火車司機有點納悶。


    兩隻鹵雞八十元,


    火車司機從兜裏掏出了錢。


    給我兒子吃。


    你兒子在火車站背麻袋,卸貨。


    焦育英沉默不語。


    火車司機猜不透焦育英的心思,眼睛盯著鹵雞。


    焦育英蓋上了鹵雞籃子。


    那拉山口邊境的這場小衝突,並沒有改變西河縣人的生活軌跡,隻是在軍人家屬裏激起了一層漣漪。


    那兩名火車司機才知道緣由,原來焦育英是給上前線兒子劉世雨送鹵雞。


    火車司機有點納悶,他說:“軍列往什麽地方行駛,我們火車司機都不知道行駛方向。”


    “你給你上前線的兒子送鹵雞,你知道軍列幾點鍾通過,車站值班員都不知道。”


    兩名司機肅然起敬,安慰焦育英後,離開了車站。


    中午兩點,九月的戈壁太陽還有一絲暖意,兒子已占滿焦育英的心,她遠遠看見一列滿載大炮的軍列。


    焦育英背著兩個籃子,發瘋似地跑上前去,口裏狂喊著:“雨兒、雨兒媽媽看你來了。”


    軍列慢慢停下來,突然從悶罐車上跳下了兩名持槍的哨兵,大聲嗬斥焦育英:“老鄉,不許靠近軍列,哨兵背身而立,拉起警戒線。”


    “雨兒,雨兒。”


    焦育英望著陌生的兩名哨兵,這個和兒子一樣的孩子,對媽媽如此的冷漠。


    哨兵回答說:“阿姨,你離火車遠點,我們在執行命令。”


    焦育英焦急的問哨兵:“你們上那拉山口,南疆前線嗎?”


    哨兵無法回答。


    悶罐車裏的士兵呆呆的望著焦育英,她慈祥的麵孔,讓哨兵無法拒絕回答。


    阿姨你的孩子在那個部隊?


    我兒子在甘州駐紮,番號a師147團。


    在那個集團軍?


    孩子,我兒子說在147團,這幾天上前線,路過青山車站不?


    我隻想看看我的雨兒。


    焦育英眼淚下來了。


    哨兵自言自語說:“a師147團”。


    一名士兵了解的機密很少。


    阿姨,你找錯人了,我們是a師256榴彈炮團,147團早上了前線。


    我的雨兒上了前線也好,反正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她從籃子裏拿出兩個早穌梨說:“孩子,這是我家後院一顆梨樹上摘下來的,孩子,你吃梨,然後把剩下的梨帶給我的雨兒,他在四連。”


    “阿姨,我做不到。”


    哨兵急忙推脫說:“阿姨,我做不到”。


    怎麽回事?


    正好256團榴彈炮參謀長查崗。


    “報告參謀長,這名阿姨看他的兒子。”


    哨兵說明來由。


    在那個連?


    是步兵連,在147團四連士兵家屬。


    可這位參謀長也愛莫能助。


    部隊已發布戰備命令,悶罐車的戰士呆呆的望著焦育英。


    她走到悶罐車旁,打開籃子,往悶罐車門縫裏塞進三個早穌梨。


    這時,悶罐車車門嘩啦一聲,門打開了,她又往車上丟了六顆早穌梨。


    吃梨用不分離(梨),緣注定生死。媽媽盼著你們這些孩子從前線回來啊。


    她情緒失控,失聲痛哭起來,這時悶罐車門已掩上,車廂裏六個早穌梨,靜靜地躺在那。


    車廂戰士們熱淚盈眶,媽媽再見。


    列車開動了,那個哨兵喊一聲:“阿姨步兵147團還在後麵,可能兩三天就路過這個車站。”


    原來256團參謀長於心不忍,紀律也打不過人性,他透漏了一點消息,147團四連兩三天路過青山車站。


    256榴彈炮團先行南下,進入炮兵預設陣地。


    列車開動的那一刻,一個士兵拿起早穌梨,揮揮手,和焦育英告別。


    一股酸楚在戰士的心中蕩漾,列車離焦育英越來越遠……


    戰士把焦育英當做媽媽,揮手告別。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


    九月末的戈壁黃昏已有一絲涼意,戈壁的秋雨軟綿綿,淅淅瀝瀝飄落在青山車站。


    車站青石台階水珠一滴一滴往下落,焦育英不顧寒冷,獨自一人望著遠方,隻要是汽笛長鳴,她都要看看遠方。


    一輪太陽在青山車站西麵緩緩落下,鐵軌上兩條暗影,慢慢的移動。


    太陽落下祁連山,青山車站的鐵軌成兩條倒影,不知去向何方?


    夜幕降臨了,又是一個黑夜。


    青山車站值班人員有憐憫之心,讓焦育英在一個存放貨物的工棚裏,一個長條凳子上休息。


    秋夜寒冷,隻要有火車的聲音,焦育英就跑出來。


    早晨十點,太陽掛在藍色天空中,戈壁的青石在秋日的照耀下色彩斑斕。


    九月末,戈壁沒有風沙,也沒有沙塵暴,戈壁的天氣溫柔的如同媽媽給嬰兒哺乳般得溫柔。


    人啊,隻不過是一片飄飛的落葉,從那一棵樹的那枚枝上跌落?


    終會落在你生長樹木的那片草叢,或者那枚樹葉飄落在水麵上,因或是被風吹向角落。


    她看到一輛軍列。


    她跑上前去,火車還沒有停,她口裏高叫著:“雨兒,我的雨兒。”


    這時在軍列上,十一號悶罐車上,a師147團四連八班長劉世雨,在耳朵裏傳來媽媽的聲音。


    他恍惚間感到是在做夢,可是他又醒著。


    四連指導員梁平看到列車下一個女人跑動的身影,叫著雨兒,雨兒。


    他趕緊走到劉世雨麵前說:“八班長你是骨幹,要克製,你的媽媽在火車站。”


    馮大田推開悶罐車車門,金忠把劉世雨推到麵前。


    七天,因為那是軍事秘密,就是青山車站調度員也無從知道悶罐車從那個站,開過來因為那是軍列。


    她憑著直覺,她想看看自己的兒子,餓了啃點饃,渴了在小站上討點生水喝。


    劉世雨看見車站上的媽媽,他有一種驚愕,他隻叫了一聲“媽”,然後就鑽進悶罐車裏再也不出來。


    他感到媽媽給他丟臉,當著這麽多戰友的麵,媽媽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七天了連臉都不洗。


    隻是懷裏抱著兩隻家鄉的水煮雞,水煮雞已有味道。


    劉世雨喃喃的叫一聲:“媽”。


    雨兒,媽看你來了,我等的你好苦啊。


    雨兒,媽給你煮的水煮雞。


    劉世雨呆呆的站著,金忠從旁邊接過白布包裹著兩隻鹵雞。


    就這麽幾個梨了。


    她把籃子裏剩下的早穌梨,丟上悶罐車。


    焦育英嘴唇顫抖,不知道給兒子說些什麽?


    四連八班長劉世雨從悶罐車鑽出來,叫了一聲‘媽’。


    然後說:“媽我在部隊生活也挺好。”


    “雨兒,你從前線回來後,和戰友們到我們家裏來,媽給你養著十幾隻雞,我多喂點雞,你和戰友到家裏吃鹵雞·····”


    列車一聲長鳴,火車啟動了……


    這時她向著列車追來,對著悶罐車揮手,高喊著雨兒,雨兒。


    她的呼喊聲響徹小青山車站,列車急速向前奔馳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消失在茫茫的戈壁灘。


    劉世雨跪在悶罐車上,向著焦育英奔跑的方向磕頭。


    媽媽,孩兒不孝,眼淚模糊了劉世雨雙眼。


    金忠,馮大田,孫雨露·····圍著劉世雨哭成了一團。


    火車開動了,連長肖峰命令劉世雨站在了悶罐車門口,向他媽媽敬禮。


    他們就是以這樣的方式母子告別的,悶罐車聞著有一股臭的清香,劉世雨舍不得吃鹵雞,三天後到雲南文山縣車站,水煮雞已發臭。


    劉世雨隻好把水煮雞丟棄在雲南文山縣的車站上。


    你能愛我多久?就是滿載乘客奔馳的火車也說不清。


    她說:“火車不想停下,這是沒有起點沒有終點,隻是生活的一個片段,一個過程,是夢幻與真實的疊影,不問源頭,也不要問結果,母愛就這樣的流動中向下傳遞。”


    過了兩天,有一個姑娘也到了青山車站,她就是孫雨露未婚妻蘇葉兒,她沒有見上孫雨露一麵。


    此時蘇葉兒又唱起那首山歌:“我送哥哥石頭坡,石頭坡上石頭多。


    我送哥哥青羊口,青羊口上青羊多。”


    前線陣地遇受幾十年未遇的梅雨季,下著小雨不停,突然前方塌方。


    劉世雨第一個跳下車,搬動石頭,他穿上黑色的雨衣。


    他媽的,這是什麽鬼天氣?


    比西河縣沙塵暴還可惡,下雨,人沒處躲藏,四連人人都被雨淋成一個落湯雞。


    掩體進了雨水,濕漉漉無處下腳,被子潮濕,別說蓋,沉的背不動。


    公路上覆蓋著幾十公分厚的稀泥,就連人行走都極為艱難。


    這時兄弟部隊,犧牲戰友遺體用塑料布裹著。


    馮大田換上了膠靴,他領著六名兄弟,抬著擔架,幫忙轉運兄弟連一名戰友遺體。


    每個連隊轉送一程,所以馮大田領著7人,護著一副擔架,將戰友亡靈轉往後方,不到10公裏路程,他足足跋涉近一天時間。


    這是戰場,隻有身臨其境的人,那種淒慘悲傷心情,才能體會。


    劉世雨把壓縮餅幹遞給金忠,路斷了糧食蔬菜運不上來。


    劉世雨爬在掩體裏,腳下是泥漿。


    有塑料布嗎?


    沒有。


    如何睡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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