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社會,沒有什麽不可替代的。


    孫雨露也經常認為他做的事很重要。


    他在拯救戈壁水泥廠。


    他所認為的重要其實在,戈壁水泥廠大多數職工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他在沽名釣譽,為他掙錢。


    他自以為在戈壁水泥廠投入幾百萬,職工對他感恩戴德,其實在有些職工看來,他這是洗白,侵吞資產,個別既得利益者,甚至對他不滿。


    白虎城合作社的辛苦錢填入無底洞,他必須要盈利,再不做掃雪塞枯井的事情。


    他如今是更冷靜,更沉默的挾著過去的誓言走向未來的。


    他四周有嫉妒,羨慕,然而他也不過是一段掀不起波瀾的白虎泉;他前邊有逶迤連綿 寸草不生的沙漠,然而白虎泉的潺潺流水不能夠流暢到沙漠。


    顛沛搏鬥中他是生命旅途的探路者,是極勇敢,極鄭重,極嚴肅的向未來生命城壘探尋生命的旅者。


    他是為了真實而奮鬥,不是追逐幻象而疲奔的。


    可是當他觸犯到對方的利益,甚至無意中得罪人時。


    他會發現,他並不重要,那個陳永龍,陳黑口也可以挑戰他的權威。


    職工巴不得他破產倒閉。


    誰允許曾經下崗失業的同事超過自己,同事不濟,你難過,同事發達,你更難過。


    因此孫雨露接手戈壁水泥廠,對他前景可能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龐大職工隊伍的工資開支和企業累積的欠賬,以及單薄的產業結構將使經濟雪上加霜。


    足夠成為壓死駱駝最後一根稻草。


    沒有外部資金注入的白虎城合作社,農民的資金周轉不靈,整個白虎村將會遭受滅頂之災。


    而他將成為白虎村的罪人。


    當兵時,他羨慕戰友劉世雨,又是提幹,又是一等功。


    在a師147團四連,000高地突擊三號哨位作戰中,突擊隊36人,隻有六名兄弟身體完好。


    十名兄弟重傷,意味著身體殘缺,隨著結婚,生孩子,擁有健康的身體,就是人生最大的福報。


    金忠兄弟永遠留在000高地上。


    他也理解突擊副隊長劉世雨戰鬥過後,不從000高地撤下來。


    對軍人而言被俘是比死更恥辱的一件事,劉世雨冒著被俘的危險一人在000高地溶洞裏陪伴八名兄弟遺體。


    過後他又深深陷入自責之中,後來000高地作戰,劉世雨內疚終身。


    孫雨露現在才感覺到生活就是一種磨難,人世間的喧囂聒噪終將停止,所有榮華富貴都如過眼雲煙。


    他每一次做事,並沒有領悟到有一種成就感,而是一種壓力。


    他遭遇了戰友劉世雨的困境,磨練人性,對自己心靈的撞擊,不亞於一顆小行星撞擊地球。


    於是他愈加思念曾經的戰友劉世雨。


    這種痛楚他無法給人訴說。


    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經過金融風暴的洗禮,他才知道錢是硬通貨。


    白虎鄉信用社主任白玉璽貸款比較理智,他有敏銳的觀察力和準確的判斷力。


    商場處處是陷阱,貸款給王老板,這個不知理財墮落卑下的人,簡直就是災難,給他貸100萬,他立即賄賂你10萬。


    那種大方叫人害怕,然後他把貸款投入煤礦,要麽一夜暴富,要麽欠下巨額債務。


    然後把你拖下水。就成為一條線兒拴兩螞蚱,你飛不了,也蹦不了。


    然後就是做假賬,假評估,騙貸款。然後就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成為一條利益上的穿梭帶。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最後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甚至還色誘他,他並非清高,而是見得多了,那種毫無人性的人,一旦東窗事發,他會像一條瘋狗,反咬你一口。


    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騙村民貸款,那是因為村民也為了幾個蠅頭小利,騙取國家農業低息貸款,騙取高額利息差價,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信用社投資理念變了,白虎鄉信用社不得不轉變投資理念,農業貸款投資收益低,風險大。


    所以白玉璽不得不扶持大客戶。


    在這種背景下,孫雨露脫穎而出。


    亞當斯的《國富論》有這樣論述,一個地區的經濟,往往是從一個或一種產業出現開始的。


    白虎村有戈壁寶貴的水資源,被孫雨露幸運的利用了。


    金城市是一個礦業大市,地方要發展,短期內水泥會供不應求,生產水泥一定有利可圖。


    所以孫雨露要抓管理,他首先在財務上大作文章。


    他故意把廠長辦公室門大開,對會計趙紅梅,出納曹叔澤在辦公室一頓臭罵。


    “這樣的財務報表不適合戈壁水泥廠”,他咆哮著。


    “我要你們盡快把各車間工資報表送到我辦公室,戈壁水泥廠賬上沒有錢,難道白虎縣人民銀行缺錢,四十萬的工資就發不下來嗎?”


    官渡大戰在即,軍中無糧,曹操要借糧官人頭用用,遂斬其頭,軍心隨穩。


    他也要這樣做,財務賬上沒錢,他要拿會計祭旗。


    他把財務報表撕的粉碎,像天女散花撒向空中。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們不過日子,二百名職工背後,還有幾百張嘴嗷嗷待哺,一個財務報表都報不上來,如何給職工發工資?


    白虎鄉信用社1000萬小企業技改貸款,80萬已經到賬上,戈壁水泥廠怎麽沒有錢?


    他做了一筆大收益,他把小企業基金技改貸款,全部貸了。


    當然他把白虎泉,還有白虎城合作社都押上了。


    他那樣做雖然違規,但不違法。


    白虎泉是白虎村的,而白虎城合作社,隻不過是白虎村村民的一種合作形式。


    土地是每一個村民的,又不是孫雨露的。


    土地不能買賣,不能交易,是國家的。


    當然白虎鄉信用社評估形式會變通的,出現呆賬,隻能是違規,而不是違法。


    白玉璽是他生命中的貴人,而他能不能抓住這個救命稻草,還要看他的造化。


    貴賤苦樂也有輪回,得到的可能喪失,喪失的也可能得到,每個人的命運都不可複製。


    權利是政治家的第一生命。


    那麽權利對於一個破產企業的廠長來說,就是站在懸崖峭壁揮舞寶劍的劍師。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他開始應用權利了,揮舞著劍藝。


    企業技改基金1000萬的預備資金,80萬,已到戈壁水泥廠賬戶上,怎麽說沒有錢?


    戈壁水泥廠賬上不到四百元,職工是怎麽知道的?


    這就是財務公開透明,我這個廠長怎麽不知道?


    做事的時候,要講究一點職業道德。


    這時候會計趙紅梅也是客客氣氣,生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與上司對著幹,最終的結果是——自毀前程。


    孫廠長你有什麽吩咐?


    你去到白虎鄉信用社辦一下貸款手續。


    會計職責有一條,負責公司費用的核算,認真審核相關費用單據。並按部門歸集,是要讓我知道。


    而不是讓陳永龍知道,他現在隻是一名生料磨崗位工,而我被授權戈壁水泥廠廠長,財務管理,屬於我的職責範圍。


    我沒有僭越。


    趙會計,我希望會計要像一個會計的樣子,講點職業道德。


    不要在別人麵前,透露我廠的財務狀況。


    也不要給家裏人談,你有多少錢,難道你的錢貼在你後脊背,讓滿大街的人知道你有錢。


    古人常說,財不外露,富不露相,機不可泄,運自會來。


    如果你做不到,給我交一份辭呈上來,我會批準的。


    嗯,廠長,我會遵守的。


    他知道,企業的混亂,首先就是財務的混亂,資金流通不暢,首先是財務人員泄露出去。


    作為拿捏他的一個把柄。


    員工的借款已還清。


    這個時冷冷清清的戈壁水泥廠,突然響起機器的轟鳴聲,


    孫雨露在廠區轉悠,突然聽到空壓機的聲音,顯得特別親切。


    再往前走,又是大變壓器的聲音,他心裏一陣欣喜。


    工廠有救了。


    磨機已卸下千斤頂。


    變壓器嗡嗡聲大就是負荷大。


    企業停產是一種無形的消耗,設備不運轉,而且浪費能源,還要維持停產的維護保養,企業那來的效益?


    職工的工資又從何而來呢?


    企業停產是一件麻煩事,企業複工複產更是一件勞心費力的大事。


    戈壁水泥廠是一個係統,一個大係統連接一個小係統,一環扣一環絲絲入扣。


    每一件設備都不能掉以輕心。


    自然間也存在一種節奏,寒往暑來,暑往寒來,寒暑相推,四季代序,這是時令的節奏。


    機器的聲音,同樣也是有節奏的聲音,是一種鼓舞人的節奏,這種節奏它既是有功能的節奏、也能給人生理的快感。


    從高度上說,機器聲音是審美的,又是人精神情感的歸屬。


    戈壁水泥廠職工重新領悟了機器的聲音。


    嘈雜的機器聲音是他們生存之本,生活的基礎。


    節奏至於音樂,便是它的生命,對於賴以工廠為生存的人,嘈雜的機器聲不亞於聽一首美妙的歌謠。


    “清醠之美,始於耒耜;黼黻之美,在於杼軸”。


    戈壁水泥廠終於又生產了。


    孫雨露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拖欠職工三個月的工資造冊。


    各車間工資冊,匯集到財務室,然後出納拿著報表,讓他簽字。


    他用餘光掃了一眼工資冊,然後拿起筆,簽下了這樣的字,“有個別人工資不符合廠管理製度,人員工資不符,請各車間重新審核,重做。”


    不就是日考勤嗎?造車的人是一臉疑惑。


    職工等著發工資,造工資的報表還是那樣。


    他大發雷霆。


    把主管財務會計趙紅梅,生產副廠長高強,生料磨主任袁發科……都叫到辦公室。


    大罵。


    我說按製度辦,保衛科長陳永龍已免了職務,調入生料車間,一天班都沒有上。


    皮帶工吳霞,讓她到磅秤房,而苗花(陳永龍的妻子)在磅秤房已調離,怎麽考勤還在磅秤房?


    你們那一個說過這個處理措施,把廠裏的矛盾往上叫,自己怕得罪人,自己當老好人,不做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情。


    既相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袁發科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副廠長又不管事,把矛盾往上叫,財務科稀裏糊塗就把報表送上來,你們說,一個工廠不生產哪有工資?


    孫雨露雷霆萬怒。


    不過,對於不點名的發怒,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


    廠長嗎,能沒有憤怒,就象刮了一陣沙塵暴,雖然沙子刮到眼睛裏,揉揉沙子就從眼睛出來了。


    對久居沙漠的人,習以為常並不在乎,還是照舊過各自的生活,畢竟還得生活嗎?


    你孫雨露也不會不給大家發工資。


    然而他話鋒一轉,把矛頭對中了副廠長高強。


    他知道一個企業錢最重要,沒有錢什麽也幹不了,然而錢隻能是一個形式。


    一個工廠,管理也很重要,表麵上是資金鏈的斷裂,其實就是管理的混亂於無序。


    這樣戈壁水泥廠又重新,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而他怎麽辦?


    所以他不得不用心管理,“高強我警告你,我看得起你,是因為你是副廠長,是我的搭檔。


    我不免你,還因為你是戈壁水泥廠的董事,代表集體資產的那一部分,把你免了,我有侵吞集體資產嫌疑。


    這個爛攤子,你們誰願意接受,把二百八十萬,打在我的賬上,我現在開門就走人。


    你們想怎麽辦?


    就怎麽辦。


    我是企業法人代表,上刀山下火海,你在逍遙法外,與你無關,你是副廠長,盜亦有道。


    強盜也有規則,況且我們還是集體企業。


    孫雨露見大家都沉默不語,他也知道適可而止。


    袁發科通通吐吐的說。


    孫廠長你說怎麽辦?又變相把矛盾交給他。


    戈壁水泥廠培育了奴才性職工,跪久了,就爬不起來了,比漠視,腐敗更可怕。


    一個企業倒閉,上麵貪,下麵偷,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隨大流,見風使舵。


    對強者阿諛奉承,對弱者落井下石。


    這時副廠長高強剛要申辯幾句,就被孫雨露破口大罵。


    戈壁水泥廠不是現代企業,而是一群沒有馴化的野猴子,孫雨露偶然把猴子領到玉米地裏掰玉米。


    他還不是猴王。


    猴王爭霸,猴王的位子是打出來的。


    落敗的公猴,連生存的權利都沒有。


    猴子掰玉米的功勞,是新猴王的,不是孫雨露的。


    這個時候,有人敲門,原來是陳永龍……


    要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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