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時間無始無終,生命輪回不止,人類的原罪,永遠存在,無法消除,無法漠視,唯一救贖的來自於時間,來自於走在荊棘叢生的林帶,紮滿刺的痛。


    劉世雨從生命中得到的榮耀,生活在平靜中度過,而他哥哥的貪欲,禍害到他,他不得不離開汙濁之地西河縣大壩水管站那個肥缺。


    天雨雖廣難育無根之草,佛門雖大難度無緣之人。


    金鍾在000高地三號哨位噴火器爆燃犧牲,被劉世雨撿拾裝在編織袋裏,金忠靈魂像家鄉黑山村出土的千年如意,他攀附在突擊隊副隊長劉世雨胸膛,由後勤保障組組長馮大田和戰友從000高地三號哨位,抬著他走向曼棍洞救護所。


    然後被a師147團四連官兵跪著,請上軍車,再到被遺體清理組組長陳福海接下軍車來,跪拜、沐浴、縫合、火化、祭典。


    金忠已經被神化了。


    聖化了。


    a師147團四連劉世雨和戰友們上了戰場,生命無常,他們無法擺脫對死亡的恐懼。


    劉世雨和戈壁籍戰友有一個約定,誰犧牲了,活著的戰友必須把犧牲的兄弟帶回家鄉,按照遺書字行裏流露的遺願安葬。


    金鍾是孤兒,在黑山村小學曾經的黑山書院上學。


    黑山書院,是明朝戶部侍郎胡執禮告老歸鄉,資助300石辦的鄉學。


    戰場的無聊與寂寞,黑山小學被金鍾吹牛過分誇大了。


    戈壁風光,人傑地靈,金忠是上過千年學府的人。


    金鍾把牛皮吹大了,他在a師147團四連也算是一個有學問的士兵,四連士兵大多數小學畢業,初中生也是鳳毛麟角,況且金忠是高中生又會寫詩。


    金鍾遺書的內容:‘撫恤金1100元捐獻黑山小學,犧牲後回到家鄉最大一個願望,母校黑山小學的校長寫一篇祭文。”


    其實士兵的遺書千篇一律,並沒有韓愈《祭十二郎文》那麽感情真摯,催人淚下,千年絕唱的祭文。


    士兵遺書寫得很簡單,都互相知道寫得內容,為此劉世雨和老鄉金忠還鬧了一場不愉快。


    科目訓練。


    練習潛伏,就是四小時趴在叢林裏一動不動,訓練結束後劉世雨假裝交流戰術配合。


    他把金鍾叫到僻靜芭蕉樹下,用戈壁土話大罵金忠。


    “金鍾你是不是看電影看壞了,敵方一槍擊中你,臨死前還要交費,我草你先人(前輩),子彈擊中,人疼得都抽搐,打開急救包自救,哪有那個閑工夫,交費”。


    “你想留在部隊,老子這戰打完,要是活著,我就退伍回家鄉幫媽媽種地,媽的,農民也是人,老子沒有你那麽高尚,老子死了,撫恤金讓我媽買一頭耕牛,包產到戶了,人人都有責任田,耕田種地,讓媽媽養活自己,金鍾別跟我玩高尚,虛情假意,老子戰鬥完成後把功讓給你····”


    “老子戰鬥完成後把功勞讓給你。”這句話如刺耳的炮彈聲,擊穿了金忠的耳膜。


    劉世雨憤怒的發泄完了,金鍾也不辯解隻淡淡的說:“世雨,你不要罵我,我是孤兒,你不知道吃百家飯的孩子,心裏有多苦,世雨,我心裏難受,你打我,就給我來幾腳,黑山村的每戶人家都給我叔叔交幾升麥子,賣了,當生活費,我才能上學,是一名高中生····”


    “我報答恩人,一月13元津貼,那麽多恩人我能報答過來嗎?”


    “你憑什麽質問我?那麽多的耕牛我能買買過來嘛?我連寫遺書的權利都沒有,不想帶(遺骨諱),怕麻煩,哀牢山有陵園……”


    劉世雨鬧了一個不愉快,也就沒有再提遺書的事情。


    集合,緊急集合了,劉世雨、金鍾快步從僻靜處芭蕉樹閃出來····


    劉世雨給劉黑子講了讓金小茗寫祭文的緣由。


    “黑子,人死為大,我必須遵從金忠遺書,你幫我讓金小茗給金忠戰友寫一篇祭文,了卻金忠戰友的心願。”


    劉世雨近乎哀求。


    劉黑子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劉哥,讓別人寫不行嗎?西河縣高人多得是,為什麽非要讓一個鄉村女教師寫?”


    劉黑子反問劉世雨。


    劉世雨默然,也行。


    可金忠戰友特別想讀書,我們上戰場之前,他給我說過,他要是陣亡了,他是孤兒,他的撫恤金留給黑山小學,要讓一個文采最好的老師給他寫祭文,劉世雨以為他在開玩笑,現在弄巧成真。


    劉世雨成了英雄。


    他捧著金忠的骨灰盒,在西河縣舉行一個隆重的葬禮後,西河縣沒有陵園,所以把金忠遺骨(灰)暫時寄存在金城市殯儀館。


    後來就把金鍾隆重安葬在黑山村儀式擱置了。


    黑子,他們能忘記,我哥哥能忘記,可我不能違背金忠戰友的遺言,你沒有上過戰場,你不懂。


    劉世雨有點哀傷,一個人要走很長的路,經曆生命的突然消失,會變得蒼涼。


    生命是一種形式,既互相掠奪,又互相給予新生,才造就劉世雨的超越,把所有的痛苦和苦難都掩藏起來,拯救自由的靈魂,踏上光明未來的坎坷之路。


    黑子,沉吟了一會說:“你已遠離戰場,你還在惦記著你的兄弟。”


    於是逾發欽佩劉世雨。


    劉哥你在我這裏住幾天,在我的塑料大棚裏,割割沙蔥,給我打幾天工,我付你工錢,我替你想辦法。


    早晨的太陽映射在塑料大棚裏,劉世雨輕輕一抖沙蔥,沙蔥上幹淨的水珠,滴落到沙地上,沙蔥泛著淡淡的特有的荒漠中微塵香味,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翠綠的沙蔥,在荒漠中彌漫著一種耀眼的綠,有一種淺淺的質感,他舒一口氣,暫時忘卻了痛苦。


    劉哥,今天是星期五,我給金老師送水,順便說說你的事情。


    黑子,你也不要難為她。我在這裏住幾天,給金忠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我的戰友們有幾百上千名,老婆孩子加起來也有幾千人,都會為金忠送行的,


    有沒有她無損我戰友金忠,我隻是尋求遺言的一個過程,讓金忠得到一個良心的平安。


    啊哦。……


    劉哥你盡力了,你說的對,有沒有金老師寫祭文,就是那麽一回事,隻要劉哥心安了,就可以。


    劉黑子駕駛著一輛皮卡車,車上載著一個油桶,他掀開了水窖,合上水泵開關,涓涓透明的一股泉水流到油桶裏。


    水孕育了生命,也是荒漠中人們生活的必須,劉黑子的這一油桶水,也不自覺的滋潤了青石頭、黑豆雨、黑苗雨、金蕊蕊這些孩子的心靈,也是金小茗能堅持到現在的緣由。


    劉黑子不知道,他一個小小的善意,讓金小茗分給孩子的菜園有了生機。


    劉黑子駕駛皮卡車路過黑山小學,按一下喇叭,學生一窩蜂的從破敗的教室鑽出來,跑到皮卡車旁邊,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結遠親。不信且看筵中酒,杯杯先勸有錢人。有酒有肉多兄弟,有難何曾見一人。”


    他已不是以前曾經的那個他,而是一名有為勵誌青年,他內心感到一種滿足。


    他看到青石頭、金蕊蕊的笑臉,唯有他,一個以前的差生,也能給孩子帶來歡樂。


    劉黑子把皮卡車停在一個土台子上,踩了一下刹車,皮卡車穩穩的停在土台子上,然後拉了皮卡車手刹,跳下車。


    青石頭早已拉開水管子,往水箱裏注水。


    金蕊蕊小手捧著,接著水滴。


    青石頭愛惜水,把水管子戳到水箱裏,一滴水也滴不到外麵。


    “青石頭哥哥,給我水。”


    金蕊蕊嚷嚷著。


    金蕊蕊把小手的幾滴水,灑在她的西瓜藤蔓上。


    金小茗姍姍來遲,走到劉黑子旁邊,想說一句感激的話,可是又無從說起,一個和她毫無瓜葛的差生,幾次被她羞辱,給她提供水,也是她能在黑山小學堅持到現在緣由。


    “人啊,就是那麽離奇,你的所謂朋友,可能明天就是你的死敵,而你的死敵,明天就是你的知己”。


    劉黑子這樣做,因為在內心裏殘存著一點良知。


    他去做的時候,又感知金小茗的善良。知道這些孩子的悲苦,而劉黑子並非一個政客,隻用口號表達自己的信念。


    他去做,用行動打開那個鏽蝕的閥門。


    我錯了嗎?


    金小茗看到劉黑子這個曾經的差生。


    她無法拒絕,拒絕是容易的,可是在三公裏外艱難的挑水,又讓她不寒而栗。


    就是你拒絕是正義的,你要用半天的努力,挑來兩桶水,才能換來今天學生的快樂。


    你的拒絕將成為孩子們的一個笑柄。


    沙漠中人珍惜水,猶如海島上的人珍惜泥土。


    他每個星期給黑山小學送水,他不過是舉手之勞。


    金小茗想拒絕,她內心又充滿焦慮,她不是一個好媽媽,女兒盈盈無法照顧,也不是一個好妻子,和丈夫協議離婚。


    一個連丈夫和孩子都無法照顧的女人,是不配有優越感的。


    劉黑子送的水給她一種安全感,雖然她知道這是一種施舍,但她無法拒絕。


    黑子,你現在畫畫嗎?你的野駱駝畫的怎麽樣?她想和劉黑子找一個話題。


    金校長,我已經不畫了,哭泣的野駱駝找不到靈感,再說以前的事····


    劉黑子有些靦腆,他低著頭,說話的聲音有點小,學生歡笑的聲音蓋過劉黑子的聲音。


    但是金茗小還是聽到,黑子叫她金校長,她感到劉黑子和她還是有點隔膜,以前劉黑子總是不聲不響駕駛皮卡車,把水放完了,他就駕駛皮卡車慢慢駛出校門,而這次學生們全都圍上來,讓他的心裏有一絲暖意。


    金小茗想說,劉黑子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但終於沒有說出,而是說出了另一句話:“黑子,能不能在黑山村找一個匠人,我們學校的吸風灶,爐膛燒穿了,爐麵有裂縫,爐子跑風,爐子不燃燒,其他時間還好說,中午我和青石頭、劉寒梅、金蕊蕊···吃飯要很多時間,現在還好說,到了冬天恐怕連飯都吃不上。”


    金老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黑山村留下的都是老人、孩子、要麽就是身體有殘疾的殘疾人。


    金山是照顧有精神病的妻子,才沒有走出黑山村,我在西河縣給你找一個匠人,也得兩天時間,匠人要路費,中午還得管飯,一天的手工,一個大工150元,算下來也得三百元。


    金校長你打電話到雙橋鎮學區,給你派一個匠人,這不什麽都解決了。


    劉黑子故作深沉與實際年齡不相符,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


    你金小茗不是在課堂上經常講,在學校裏除了學習,其他都沒有用,唯有讀書才是學生的出路嗎?


    劉黑子膜拜金小茗,就像達摩祖師,沒想到她淪落到這個地步,連一個爐子不燃燒都解決不了,還不如他的媽媽牛牡丹。


    那就不麻煩你了,爐子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對雙橋鎮學區來說,她是一個多餘的人。


    素質教育隻是一個空想,她教的班級在金城市中考倒數第一名。


    她還是一顆哈雷彗星,讓同行失去假期補助,把怨恨都灑在她的身上。


    她純粹也是一個多餘的廢人,待在家裏,給她發工資。


    讓她待在家裏,不給她發工資,必須找個理由,金小茗會上訪,申訴自己的權利。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低估雙橋中學校長的涵養,人家是領導,當然講究用人的藝術,隻有黑山小學最適合素質教育,那裏不追求升學率,也不講究教學質量,隻要你能堅持住。


    阻擋一個人夢想的不是遠處的高山,而是鞋子裏的一粒沙粒,爐子不燃燒成為她鞋子裏的一粒沙粒。


    無論金小茗的素質教育,天花亂墜如何拯救孩子的未來,但現在她必須拯救自己,她的生活要歸於平淡的長河中,接受貧窮,試著與落後和解。


    黑山村的村落破敗不堪,很多土坯房的圍牆已被沙丘淹埋,沒有人居住,青年外出打工,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要麽就是殘疾人。


    青石頭的媽媽郭燕燕有神經病,唯有金山是一個善舞的男人,為了郭普南,柳葉眉的一個承諾,才守在郭燕燕旁邊,靠放羊維持生計。


    劉寒梅是一個棄嬰。


    黑豆雨,黑苗雨兄妹的爸爸掩埋在烏鞘嶺隧道。


    金蕊蕊爸爸從樓上墜下來,摔斷了脊椎已病逝。媽媽離家出走。


    金小茗害怕家訪,她不會召集開家長會,貧苦的生活可以忍受,當她和這些學生接觸,他們的境遇就像一把切割鋼板的氧氣槍,在灼燒皮膚,刺疼她的神經末梢。


    我們去探索生命的奧秘,去發現生活的真諦,原來人生毫無意義,但生活還得繼續,人生就是這樣一段弧。


    要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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