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春輕身躍上琢玉閣的屋頂,琢玉閣是風香樓地勢最高的建築,其屋頂是風香樓最高的地方。晴春吹著風極目遠眺,層層疊疊的樓宇延伸到天空盡頭,遠處是酒樓,再遠一點的地方是護國寺,十幾層高的寶塔高聳入雲,那藍天中綿白的雲如水中滑動的泡沫。


    暖冬也跳上屋頂,一臉擔憂地說:“怎麽來這麽高的地方,很危險的,快下去吧。”


    “我不要,我就要站得高高的,看外麵的地方。”晴春即答,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暖冬也跟著晴春一樣遙望,很快被開闊的美景愉悅了,忍不住發出讚歎的聲音:“太美了。”


    “這還不夠呢,”晴春說,“這隻是滄海一隅,詩裏不是有說嗎,這天下有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有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有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還有飛流的瀑布,隱世的古寺,凝冰的大地,燃燒的熱河。諸如此類,我們都沒見過,是吧暖冬。”晴春轉過頭看著暖冬,認真地問。


    “啊是的,我們從小生活在這裏,一步也沒有出去過。”


    “所以憑什麽,憑什麽我們不能出去。”晴春義憤填膺,“我們讀了許多書和詩,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寬廣,還學會了輕功,可以像鳥兒一樣輕盈,為什麽我們就一定要待在這小小的風香樓呢,而且我們根本沒有理由像雲秋流夏一樣複仇啊!所以暖冬,我要從這裏逃出去,我要和鳥兒一樣自由。”


    十二歲的晴春張開雙臂,許下用盡一切也要追逐的誓言。


    自由,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


    憑她自己想離開這裏是癡心妄想,有武功又如何,武功也是他們教的,她敢飛上屋頂,但絕對不敢飛出這牆壁一步,元宵節那晚的花燈會是她們第一次出去。


    燈如晝,煙花繁,人流如織。當她看到繁華的街景時才相信詩句裏的景都是真的……


    那一瞬的相望也是真的,她站在花車上,一抬頭就看見他倚欄把盞,含情脈脈,燈火都不能模糊他的臉,俊美如詩,而詩歌是真的。


    從他口中說出的情話也美得像詩,因為詩歌是真的,所以他的愛也是真的。


    他愛我,他願意帶我走,他願意給我自由。


    所以,不會的——


    “不,不,不會的!”晴春抬起頭淚眼婆娑,“他愛我,他說要帶我走,怎麽可能這麽短的時間就變心了呢!他不會變心的!他愛我!”


    “你,還真是讓我失望。”雲秋的雙眼蒙上灰色,“剛剛你那麽義憤填膺地質問我,我以為你真的會清醒過來,那男人給你下了什麽迷魂湯啊。”雲秋蹲下身來湊近她:“你哭什麽,哭得這麽醜,很失敗不是麽?花魁明明是迷倒萬千男人的存在,你反而被男人迷住了。”


    “不,不是的,他愛我,承諾過會帶我走……會給我……自由……”


    “男人的承諾比紙還輕!”


    “自由”二字一說出口就被雲秋惱怒的聲音壓下去了,雲秋目光森然:“既然你不相信,今晚就讓你親眼看看王易清的真麵目。當一切都真切的碎在你麵前,你還能找得到謊言去縫補嗎?”


    晴春被雲秋的話說得心頭震動,心中的不甘瞬間漲了出來。怒而反駁:“我這十幾年的人生不是一直在破碎嗎!在十歲的時候已經碎掉過一次了……我不是一直在飽受欺瞞嗎!你!流夏!暖冬!胡媽媽!有哪個不是在騙我,在琢玉閣的時候就是你騙我騙得最多,晚上睡不著會搖醒我嚇我說上課快遲到了,舞蹈課上還會朝我扔手帕說有蟲子,還有很多很多,你簡直罄竹難書!我最討厭你了!我本來以為成為了花魁,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會消解,但你還是在騙我!”


    沒想到晴春開始翻幾年前的舊賬,雲秋也急了:“我就是騙你的又怎麽樣!我最看不爽你了,明明蠢得要死還那麽高傲,聲樂舞蹈通通不屑學的樣子,隻熱衷於吟詩作畫,天天抱著破詩集悲春傷秋,你能做文人還是騷客?你以為你能多清雅高貴嗎!沒出息就是沒出息,被我騙了這麽多次都不長記性,還在被男人騙。他是來嫖的,能有多愛你啊!”


    說著說著雲秋的雙眼也泛紅了,怒目圓瞪如紅眼的母獅子,而晴春一雙如水杏眼淚如泉湧,牙齒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兩人互相瞪眼的樣子像是回到了孩童時代,兩個倔強的小孩用幼稚的話語爭吵。


    曾幾何時她們無數次這樣吵得不可開交,然後心照不宣地和好如初,這一次也會一樣嗎……


    雲秋看到晴春的眼淚便覺得自己輸了,但是,鐵石心腸容不下姐妹情深。


    無聲的對峙終由雲秋來打破,雲秋語氣生硬道:“為了複仇我不會後退的,王易清我誌在必得,今後我們也不必再假惺惺了,你想對付我盡管來。”


    “嗬,你少自大了,真以為能從我手上搶走男人?況且王易清隻是一個庶子,就算拿捏了他你又能耐國公府如何,天天想著以卵擊石,你才是最蠢的。”晴春的話也字字帶刺,說完之後她立馬離開玉階軒,這一去便再也不會再來了。


    雲秋在坐在地上雙手抱膝,蜷縮著沉默著,張牙舞爪的母獅子模樣卸的一幹二淨。屋內的炭火漸漸暗了下來,漸漸冷了,雲秋的貼身婢女倚蓮走了進來。


    倚蓮把她疲倦脆弱的樣子深深地看在眼裏,給炭爐加了炭,然後忍不住低聲說:“地上冷得很,小姐快起來吧。”


    聞言雲秋麵無表情地抬頭,然後伸出手,“嗯”了一聲。


    倚蓮心想自己小姐有些可愛,欣慰地笑了,把雲秋扶起來向炕走去。


    雲秋邊走邊說:“讓人在風香樓門口等著王易清,一見到人就讓他來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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