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注定漫長。


    晴春回到水光軒後一夜無眠,臉上腐蝕的疼痛無時無刻不讓她發狂,一發作起來她便砸身邊的東西,眼睛敷了藥無法視物,她也不管拿的是什麽東西通通都砸碎在地,就連平日細心嗬護的水仙也被她打翻。


    雲秋一來到水光軒看到的就是一地狼藉,剛想嗬斥水光軒的丫鬟不清掃,就看到小綠臉上的傷痕。


    小綠:“見過雲秋小姐。”


    雲秋:“你臉上的傷……還有你的臉色怎麽如此憔悴?”


    小綠:“我家小姐一晚上沒有睡,天亮才合眼,我們也跟著一晚上沒睡,臉上的傷是小姐摔瓷瓶時碎片彈到臉上劃傷的。”


    雲秋聽聞後有些同情,也不忍苛責了,“那晴春還在睡覺麽?我就不打擾她休息了。”


    說罷剛轉身,晴春的聲音於珍珠簾後響起,“是雲秋嗎?”


    那聲音透著濃濃的虛弱,雲秋應道:“是我。”


    晴春道:“你進來吧。”


    小綠給雲秋掀開珠簾,雲秋進去看到晴春坐在床上,臉上蒙著厚厚的紗布。雲秋上前握住晴春的手,柔聲問道:“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痛得我睡不著覺,你叫我怎麽好。”


    “這,真叫人心疼,你受苦了。”


    晴春反握住雲秋的手,罵道:“都是凝碧那個賤丫頭害的!毀了我的容讓我沒辦法演出,關鍵是重陽節這一天!我打算讓二郎納我為妾的,現在全毀了!我精心準備的一切都沒了……都怪凝碧,都怪她!我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二郎便是那國公府庶二公子王易清,晴春與他的風流韻事滿城皆知,晴春也以為將來二郎會納她進門,日日在雲秋麵前訴說未來與二郎琴瑟和鳴的夢。雲秋冷眼看著晴春歇斯底裏的模樣,晴春看不見,她也不打算裝溫柔關懷的樣子了。


    “你冷靜一些,莫要激動扯了傷口。”雲秋目光幽幽,直到晴春平複了氣息她才道:“我正是為你可惜才來看你的,你與國公府庶二公子情深義重我都看在眼裏,重陽佳節你們這對鴛鴦卻不能歡聚,哎。我就想著需不需要我替你向庶二公子說一聲,免得他今晚見不到你擔憂。”


    “雲秋你可別說我的臉被毀了。”晴春急道。


    “我知道,但我就怕他見不到你會難過。他喜歡你,又怎會不急著來看你呢?”


    晴春麵露猶豫:“這……你說的也是。”


    雲秋再道:“所以,我想幫你見他一麵。好讓你們這對鴛鴦心心相印,共度佳期。也不必擔心你的臉被他看到不好,你如今毀容隻是一時的,不會影響到你以後在他心裏的形象。”


    雲秋這樣說晴春忍不住心動,她多想將自己的苦楚全部傾訴給她的二郎聽,可也有顧慮,“媽媽一定不會讓我見他。”


    “有我幫你。”雲秋堅定道,“我可以讓他從琅琊軒的那道暗門進來,媽媽不會發現。”


    “既然這樣,就拜托你了雲秋,我真的很想見他。”晴春喜悅道,雀躍地站起來:“那我要收拾一下了,即使現在容貌不能讓他看見,見他總該是要打扮的,該穿什麽衣服好呢,房間也要收拾一下……”


    晴春很快沉浸在喜悅之中,之前她便看不清雲秋眼底對她的蔑視和冷漠,如今蒙上雙眼更是不知雲秋將要推她入深淵。


    華燈初上,人流如織。繡雲湖心已搭起高台,岸邊的商賈走販開始叫賣。藝伎伶人準備好笙簫,遊船畫舫客似雲來。


    大齊建國六十年,如日中天,國力強盛,自上而下一片恢弘繁華氣象,本朝君上登基以來達到頂峰,君上最是喜愛樂舞,由此催動藝伎隊伍的壯大,風香樓等秦樓楚館應運而生。京城作為天子腳下最為繁華,每逢佳節便張燈結彩笙歌燕舞,正值重陽,白日人們遠郊登高,夜晚便回城聚在繡雲湖邊觀賞各大青樓組織的樂舞。


    雲秋和流夏在後台梳妝,她們就像百花叢中最穠豔的玫瑰,姿色傲視群芳。尋常青樓女子都不敢上前與其鬥豔,不遠處卻有一株幽穀空蘭與其分庭抗禮。


    那是這幾個月來風頭正盛的瀟湘館頭牌月娘,容姿清麗,氣度出塵,身上完全不沾半分妖媚。這別具一格的氣質頗受京城的清流士大夫推崇,寫了許多詩篇誇她如嫦娥下凡謫仙氣度,帶動了一股好清雅之風,由此風香樓受到不小的衝擊。


    流夏嘴碎,打量了月娘一會道:“我見她容貌也比不過我們,隻是自詡君子的士大夫喜歡她的那種清純勁兒。青樓裏會有清倌?嗬嗬……”


    “說這些做什麽,男人們慣會花言巧語,也常見異思遷,見一個愛一個,我們的花期尚且隻有五六年,哪管得了別人。”雲秋邊挑選簪子邊道,試了好幾個都覺得與鵝黃的衣裳不相配。


    忽然鏡子裏她的身後出現一片紅紫的衣擺,然後響起一片請安的聲音。有一隻手拿起雲秋麵前的一支金鑲玉花鈿插在她的發髻上。


    “你今日的打扮倒比平時清秀了。”胡媽媽語氣不經意地道,雙手在雲秋的肩膀上撫過,似乎是幫她撫平衣衫的褶皺。


    因為胡媽媽的出現周圍仿佛靜了下來。


    雲秋有一瞬間的心悸:“……我今晚彈奏古琴,不宜穿得過於鮮豔。”


    “全京城的人都想看你豔驚四座你竟然打算素衣寡妝彈一曲琴?若被其他青樓嘲笑我們效仿瀟湘館清淡之風怎麽辦?”胡媽媽放在雲秋肩上手的力道忽然加重了幾分。


    “媽媽,我……”


    “罷了,”胡媽媽鬆開她,“你向來最聰明,我相信你有分寸。”說著,胡媽媽走到流夏麵前,彎腰為流夏在額間畫梅花。


    一點紅梅於額間綻放,胡媽媽露出滿意地笑容。“你們今晚盡情地表現吧,夏花也來看你們,可不要在小輩麵前丟臉。”


    胡媽媽話音剛落,這時人們才注意到胡媽媽身後不遠處的小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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