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暗的叢林內蟲鳴淒厲,清泉在山穀中蜿蜒,匯成了一汪幽綠的深潭。


    陳不言趴在潭邊的石頭上,猛地咳嗽一聲,吐出了一口水,驀然清醒過來。


    他渾身濕漉漉的,頭頂上還頂著幾團泥土和草葉,正茫然地看著四周。


    “我這是在哪兒?”


    聽溫槿說扶薑有危險,陳不言傻乎乎地衝了過來,在山裏轉悠了好幾圈。別說找到扶薑了,連路差點就找不到了。


    好在傻人有傻福,叫他誤打誤撞碰見了扶薑他們,卻沒料到正好趕上魏玄引爆萬蛇窟。


    陳不言隻記得扶薑朝著他撲了過來,緊接著爆炸聲響起,山坡上草泥飛濺,強大的衝擊力將他們推下了草坡,後來就沒了意識。


    陳不言揉了揉發疼的耳朵,忽然意識到什麽,慌慌張張地站起來。


    “薑薑!薑薑!”


    山穀內回蕩著他的喊聲,陳不言急得左顧右盼,忽然看見了那潭中漂著一個人。


    陳不言定睛一看,那可不正是扶薑?


    他急切地喊了幾聲,見扶薑沒有動靜,還不停地順著潭水飄下去,頓時急得快哭了。


    腳踩入潭水中,那冰冷的水包裹住他的腳踝,那些陰暗的記憶瞬間湧了起來。


    被困在注滿水的魚缸裏,頭頂上蓋著蓋子,還壓著沉重的石頭。


    被推入鋪滿了敗荷的池水中,每次費力地爬起來,又被狠狠踹了下去。


    隔著水缸,隔著冰冷的池水,他聽見了他們瘋狂的嘲笑,一張張扭曲的臉在歲月裏漸漸模糊,卻又那麽清晰地存在於他的記憶裏。


    陳不言臉色慘白,渾身顫抖著,浸在潭水中的腳立刻收了回來,恐懼地向後退。


    而潭子裏,扶薑似乎還昏迷著,根本聽不到他的呼喚,墨發在水麵鋪開,單薄的身軀順著水流漸漸朝下流去。


    下麵是一汪更深的水潭,就算她沒有被淹死,如此高度,怕是也要被砸成碎泥。


    “薑薑……”


    陳不言眼裏滾著恐懼和急切的眼淚,掙紮的腳步來回挪動,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一咬牙,徑直撲向了水中,拚命地劃著水靠近扶薑,在她要掉下去之前拽住了她的手臂,艱難地將她拉回了岸邊。


    陳不言跪在她身旁,手足無措,隻能笨拙地按著她的胸膛,見沒有效果,又費力地把人翻過來,拚命地拍打著她的後背。


    “嗚嗚嗚,薑薑,薑薑你別死……”


    他哭得淒慘,抱著扶薑冰冷的身軀,滴滴滾燙的淚砸在她的臉上。


    “薑薑你撐住,我、我去找人幫忙……”


    他想抱她起來,奈何自己力氣太小,方才折騰了那麽一番,體力也流失了不少,沒走兩步,兩人便齊齊摔入了草叢裏。


    陳不言著急忙慌地墊在了她下麵,後腦勺磕到了一旁的石頭,那一刹那的暈眩感襲來,視線都有些模糊,周遭的聲音也仿佛隔了一層水霧,聽不真切。


    直到那陣暈眩感過去,身旁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陳不言晃了晃腦袋,迷迷糊糊地抬眼,看著趴在他身上不停地咳水的扶薑。


    “薑薑?”染了水霧的眸子眨了眨,陳不言驚喜地抓著她的肩膀,“薑薑你醒啦……太好啦,你終於沒事啦……”


    “別、別晃。”扶薑咬著牙,擠出了沙啞的聲音,“我頭暈……”


    陳不言趕緊鬆手,乖乖躺平了不敢動彈,等著扶薑緩過這口氣。


    扶薑確實難受。


    那時候為了防止陳不言這小傻子被炸成碎片,或者掉進萬蛇窟裏,她想也不想就衝了過去,兩個人一起滾了好幾圈,又在潭水裏泡了好久。她這會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像被拆了一樣,肺部更是疼得厲害,每一下呼吸都像被針紮了一樣。


    半刻之後,她才強撐著從陳不言身上下來,狼狽地坐在草叢裏。


    被打濕的墨發淩亂地貼著身上,濕漉漉的衣裳也沾了汙泥。那張小臉白得嚇人,仿佛下一刻就會駕鶴西去。


    陳不言爬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訥訥道:“薑、薑薑,你還好嗎?”


    “還死不了。”扶薑掀了掀眼皮,看著滿臉愧疚的陳不言,“你怎麽會在這兒?”


    “是溫槿哥說,水天幽穀很危險,叫我來攔住你們。”陳不言垂下了腦袋,愧疚的聲音夾著哭腔,“對、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僅沒幫上忙,還連累了你……”


    扶薑倒是很平靜。


    雖說若不是陳不言突然冒出來,他們就可以全身而退。但他也是一番好意,扶薑還不至於責怪他。


    況且這一次也是有驚無險,頂多吃點苦頭而已。


    “受傷了嗎?”她問。


    陳不言茫然地看她,搖了搖頭。


    扶薑捂著自己的腳,忍著疼道:“那就去幫我找幾根樹枝,我的腳骨好像崴到了。”


    陳不言急忙跳起來,“好好,你、你在這兒別動!”


    扶薑撐著草地,艱難地挪動著,靠在了石頭上,稍稍掀起了裙角,那一大片紅腫看著格外嚇人,稍微動一下便鑽心的疼。


    扶薑深呼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調整一下姿勢,讓腳腕的受力輕一些。


    抬眼看著艱難地跳著去夠樹枝的陳不言,扶薑問:“水天幽穀內山勢複雜難行,穀外又有死侍守著,你是怎麽進來的?”


    陳不言費力地折了樹枝,一臉茫然:“不知道啊,我來的時候什麽都、都沒有。”


    扶薑眯了眯眸,“你什麽都沒碰到?”


    陳不言傻乎乎地笑著,“可能是我運氣比較好。”


    扶薑不著痕跡地冷笑。


    到底是他運氣好,還是他們運氣不好?


    “嘶~”


    對麵的陳不言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捂著手腕甩了甩。


    扶薑蹙眉:“怎麽了?”


    陳不言摸了摸手腕,那股刺痛感又消失了。


    “沒、沒事,可能是被樹枝紮到了。”


    他也沒放在心上,抱著幾根樹枝小跑回去,也沒有看見那條被他甩到地上的花綠小蛇,正飛快地鑽進草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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