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隻有一瞬,鍾離越也沒有錯過她臉上的慌張。


    “別忘了,你好歹也算是我養大的,你有幾斤幾兩,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以為穿得和那女子一樣,便能蒙混過關嗎?十四娘呢?牽絲呢?還有溫槿、桑柘,那些人又在何處?”


    雲月強作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若不信便罷了。”


    鍾離越看向謝玉琅,“我說雲月為何一直沒能殺了你,隻怕你們早就串通一氣了。不過,謝公子不是最宅心仁厚嗎?如今卻能看著雲月替旁人赴死,想來那女子,對謝公子來說意義非比尋常。能讓謝公子以命相護的人,除了容薑,我還真想不到其他人了。”


    謝玉琅聲線冷漠:“若薑薑還活著,豈容你囂張到現在?”


    鍾離越麵色冷凝,顯然是被謝玉琅戳中了痛處。


    “我沒什麽耐心。”他沉聲道,“把人交出來,或許我還可以留你們一具全屍。”


    雲月握緊了劍,“要打便打,何須廢話?”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們!”


    “殺!”


    鍾離越厲喝一聲,四周的侍衛即刻圍殺上前,刀劍相擊,血沫橫飛,冷清了多年的皇陵,於今夜又染了幾分血色。


    雨灑落在太清山間,淒冷的寒風吹滅了陵廟內的長明燈,容氏皇陵宛若匍匐的巨獸,深邃的眼瞳冷漠旁觀著這場殺戮,無邊絲雨混著鬆濤陣陣,是它低沉的歎息。


    雨落在冰冷的劍上,帶著鮮血從劍尖滑落。清霜白衣,終是染了汙泥血跡,那隻執筆的手,如今也攪入了風雲血腥。


    謝玉琅遊走於戰場,劍身合一,步履詭譎難測,劍法更是出神入化,殺得青和等人招架不及。


    鍾離越目光沉冷,心卻如同揣著巨石,不停地下墜。


    不可思議,謝玉琅一個文弱書生,竟然有如此身手,甚至在他之上,難不成過去他那副病怏怏的樣子,全都是裝的?


    鍾離越長劍一甩,割裂了下落的雨滴,身法淩厲地刺向謝玉琅的後背。


    謝玉琅偏頭一視,劍刃割破了身前之人的喉頸,帶起了一陣血點,穩而迅速地接住了鍾離越一招。


    二人鬥得難舍難分,甚至謝玉琅隱隱壓過鍾離越一頭,在他身上捅出了好幾個血窟窿。


    但奈何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鍾離越還是有備而來。謝玉琅的人被解決得七七八八,隻剩下隨光他們幾人在負隅頑抗。


    雲月見勢不妙,即刻喊道:“謝公子,你快走!”


    謝玉琅已身負重傷,聞言隻是看了她一眼,絲毫沒有撤退之意。


    雲月幾番催促無果,這才後知後覺,從一開始謝玉琅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這裏!


    難怪知道鍾離越在太清山上伏擊他們,謝玉琅依舊義無反顧地前來。若他不出現,鍾離越隻會死咬著他們不放,遲早都會牽扯出容薑。


    隻有謝玉琅死了,鍾離越再無法用他威脅容薑,而有西梁質子的身份打掩護,容薑才是安全的。


    雲月咬緊牙根,眼裏有釋然,亦有決絕。


    她是有罪之人,自知無顏麵對容薑,唯有以此命,還報容薑知遇之恩。


    “噗嗤!”


    一把劍刺入她的腹部,雲月渾身一顫,劍從手中脫落,單薄瘦弱的身軀跪在了血水之中。


    劍身猛地抽起,那執劍的侍衛還欲再刺一劍,身側突然卷過一陣疾風。一隻手握著大刀斬了他的劍,另一隻手抱住了奄奄一息的雲月。


    “崔故?你瘋了嗎?”


    一聲暴躁的怒喝響起,雲月顫著眼皮,掃去了睫毛上的雨水,看著近在咫尺的崔故,蒼白的臉上浮上了迷茫。


    “是你……你為何、要幫我?”


    不止這一次,還有上次在公主府,上上次在麓山書院。


    他明明效忠鍾離越,卻三番兩次地幫她打掩護,而現在,更是當著鍾離越的麵公然反水。雲月實在想不明白,他這麽做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暴雨中,崔故麵無表情地斬殺與他朝夕相處的兄弟,摟著雲月的手越收越緊。


    “十年前,你曾在街上救了一個乞兒,那個人,就是我。”


    許是這場雨太大,許是距離太近,腦海中忽然浮現了幾個破碎的畫麵,那雙脆弱的眼,逐漸亮起了一絲微光。


    “那個人是你?你竟然還活著?”


    若非她提起,雲月也確實想不起來這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時候她是青樓裏炙手可熱的花魁,每日遊走於達官貴人之間,為鍾離越收集消息。她甚至不記得那是什麽時候,隻記得也是一場暴雨,一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乞兒倒在她的馬車前,勾起了她少得可憐的惻隱之心。


    雲月隻是吩咐丫鬟把他送去醫館,便再沒有過問,根本沒想到,當年隨手救起之人,在十年之後,會將她接入懷中。


    崔故沒有告訴她,當年那個丫鬟昧下了銀兩,把他隨意丟在了路旁,他能活下來,都是奇跡。


    但哪怕如此,那一丁點善意,也足夠他記很多年。


    他一直在找她,也是為了她才投入鍾離越門下,可她眼裏隻有鍾離越,從來不曾正眼看過他。


    “別怕,我帶你離開。”


    他始終抱著雲月不撒手,意欲帶她突出重圍。


    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忠心,抑或是出於對叛徒的憎惡,圍攻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崔故腹背受敵,甚至不惜以身替雲月擋刀。重傷之下,他竟越殺越猛。


    雲月紅著眼眶,聲音嘶啞:“崔故,別管我了。去救謝公子,謝公子不能死!”


    崔故後背挨了一刀,身子猛地一頓,硬生生地扛了下來,反手捅死了對方。


    “那你呢?”


    他垂眸,猩紅的眼死死盯著氣若遊絲的雲月,“你就可以死嗎?”


    雲月釋然一笑,“若非為了替長公主報仇,我早就該死了。如今該做的我已經做了,就算是死,我也不後悔。”


    崔故握緊了劍,泄憤似的,接連殺了幾人。


    溫熱的血濺在他的臉上,他聽見她哀求的聲音。


    “崔故,我求求你,帶謝公子走……”


    崔故遲遲不動,雲月一發狠,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猛地推開,自己則跪倒在地,滿眼淒惶與決絕。


    “崔故!走!”


    撕心裂肺的嘶喊尚未落下,一把劍便貫穿了她的心口,雲月瞳孔漸漸渙散,蒼白的唇囁嚅著,卻說不出一句話。


    崔故怔怔地看著她,滾燙的淚從眼眶中滑落,浸濕了他的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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