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八,陰。


    一夜狂風壓折了枯枝,荒草結霜,石板冰涼。


    秦府門口行囊堆疊,整裝待發。阿笙裹著厚厚的棉衣,仔細清點了包裹,紅撲撲的小臉綻放出雀躍的笑。


    “殿下,都收拾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


    扶薑看著她笑嗬嗬的模樣,也忍不住彎了彎唇。


    宗媱帶著賀禮前來相送,一如往日從容溫和:“宗媱孀居之身,不便為殿下暖房,隻好以薄禮相代,願殿下華屋生輝,玉荀呈祥。”


    扶薑讓阿笙接過,代替小公主,向宗媱鄭重作揖。


    “這些年來多虧少夫人相護,這份恩情,扶薑記在心裏。”


    宗媱攔住她,目光多了一絲複雜,聲音也壓低了幾分。


    “殿下走了也好,秦府人多眼雜,到底有諸多不便。隻是質子之期未滿,殿下女子之身,還需更加當心才是。”


    扶薑難得露出了幾分驚愕之色。


    宗媱卻隻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然而轉頭看見秦晏時,笑容又瞬間消失,隻是淡漠地頷首以示問候,便帶著紫檀進了府。


    擦肩而過之時,秦晏啟唇欲止,最後也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扶薑輕咳一聲,提醒他注意分寸,待見他褶皺的衣領和淩亂的發絲,眉角一挑。


    “你這是睡過頭了?”


    “殿下別打趣我了,我哪裏是睡過頭了,分明是一夜沒睡。”他麵色沉凝,“昨晚雲清秋死了。”


    扶薑眸光微閃,稍稍正色:“怎麽回事?”


    “怕雲清秋鬧事,昨日我讓人把疏芳院鎖了起來,隻有一個送飯的小丫鬟進去過。可是半夜侍衛卻發現屋內還燒著燭,而雲清秋的屍體就掛在房梁上,死狀恐怖。”


    扶薑陷入沉思。


    “這是第二次了,到底是誰要殺她?”


    或者說,到底雲清秋有什麽必死的理由,能讓背後之人如此迫不及待地取她性命?


    “我查了一整晚,根本找不到那個疑似凶手的小丫鬟,廚房那邊也沒有任何異常,她就像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一樣。我隻是不明白,對方能做得如此幹淨,想來身份也不簡單,又為何會盯上雲清秋?”


    “府內有其他異樣嗎?”


    秦晏搖頭。


    扶薑眉頭舒展,“那就不必管了,也許是她惹了什麽不該惹的人。對方下手如此幹淨,而且也沒有驚動任何人,顯然也是不想鬧大。”


    “可我總覺得心裏突突的,就怕哪一天,死的人就是我了。”


    扶薑安慰他:“放心,看在你幫了我不少忙的份上,真有那一日,我會幫你收屍的。”


    秦晏:“……”


    我謝謝您!


    搬府的大喜之日,秦晏也把這些晦氣事拋之腦後,足足給扶薑送了兩車賀禮。


    “昨日的事發生後,府裏還亂著,我暫時脫不開身,沒辦法為殿下暖房了。待年後自當帶上厚禮,親自上門向殿下賠罪。”


    扶薑也不推辭,同秦晏告辭後,便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馬前往新宅子。


    成陽侯府,就在與秦府相隔兩條街的雲平坊內,此處都是王公貴族之所,謝府沈府顧府,離此處都不遠,所以扶薑也毫不意外地在門口看見了等待多時的謝景鬱等人。


    謝景鬱倚靠在石獅子旁,峭寒的風吹起他的衣角,清雋的眉眼含著桀驁的笑。


    “你屬蝸牛的啊這麽慢,宗弋都快被凍僵了。”


    宗弋橫了他一眼,“你以為誰跟你一樣虛嗎?剛才是誰一直在打噴嚏?”


    扶薑已經習慣了這拌嘴的兩人,利落地從馬車上跳下去。


    “要麽來幫忙,要麽滾回去,少在我門口找晦氣。”


    最有眼色的沈熾最先上前,接過了她手裏的書匣,乖巧道:“我大哥今日要去巡城,特地讓我來幫殿下收拾屋子。”


    扶薑讚賞:“少年人,有前途。”


    後邊的謝景鬱和宗弋齊齊黑了臉。


    明明不是什麽好差事,可他們倆咋就覺得這麽不得勁呢!


    “薑薑!”


    遠處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幾輛華麗的馬車緩慢駛來,沒等停穩呢,最前頭的陳不言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激動地朝扶薑撲過去。


    扶薑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你怎麽來了?”


    陳不言笑嗬嗬道:“我聽說你要、要搬家,我給你帶了好多、東西,還帶了人來幫忙。”


    不用他說扶薑也看見了,整整十輛馬車,上麵堆滿了漆紅的木箱,旁邊還有一群幹練的仆人垂手以待。


    扶薑十分滿意,正好吩咐他們把東西都搬進去。


    仆人們幹得熱火朝天,而沈熾和陳不言圍著扶薑大獻殷勤,隻有謝景鬱和宗弋幹站著,被人遺忘在角落裏。


    好在進門之前,扶薑還記得招呼他們。


    “那兩位空著手來又不幹活的客人,請進吧。”


    謝景鬱:“……”


    宗弋:“……”


    厚重古樸的大門被推開,入目便是雕刻著吉祥紋的一字影壁,簡樸寬敞的正廳,上懸著“天朗氣清”的牌匾。前院內花草稀疏,燈柱陳舊,但也看得出來是收拾過的,至少亮潔幹淨。


    魏玄和十二他們忙前忙後地搬行李,陳不言跟雀兒似的跑來跑去,指揮著仆人擺放著他從陳錯的庫房裏薅出來的古董花瓶。沈熾爬上趴下,掛燈籠,貼對聯,手腳十分麻利。


    謝景鬱和宗弋也沒臉站著了,默默加了進去。


    在家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在這兒卻成了扶薑免費的奴隸。


    忙活了一整日,天色擦黑之時,侯府內暖光盞盞,酒宴正好開席。


    謝景鬱喟然歎道:“還算你有良心,想喝你一杯喜酒可真不容易。”


    扶薑端起酒杯,燭光下清顏似月,卻也有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不管怎麽說,多謝諸位了。”


    宗弋神色傲嬌:“你是該謝我,除了我,誰還會修那破破爛爛的木橋?”


    謝景鬱不服氣,“那屋頂還是我修的呢。”


    正埋頭啃肘子的陳不言也舉起了油乎乎地爪子,含糊不清道:“還、還有我,這屋子都是我布置的!”


    扶薑隨手把最後一個紅燒肘子移到了魏玄麵前,漫不經心道:“小宗公子心靈手巧,謝三公子身手矯健,陳二公子冰雪聰明,可以了吧?”


    聽著她敷衍的誇獎,謝景鬱得意地翹起了尾巴,陳不言笑得傻兮兮的,隻有宗弋,敏銳地注意到她方才的舉動,唇角漸漸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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