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在一張古風味十足的大床上醒來,手下意識的向旁一伸,便碰到了劍匣。


    他眨了眨眼,意識回歸清醒,重又放鬆下來。


    那一戰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那麽好了。


    掀開龍紋刺繡的絲綢底床罩,張崇起身下床,細小的電流在衣裙上下輕撫,將微起的皺褶壓平,背起劍匣,慢慢走向窗邊。


    這是一間古香古色的大臥室,黃花梨的博古架、太師椅和八仙桌,平整的青石地麵,還有博物館裏麵才偶爾一見的一大麵漢白玉屏風。


    牆壁上掛著幾副墨意山水畫,畫上還有眾多的題詞和印鑒。


    張崇不懂畫的好壞,但猜測大概不會是什麽贗品。


    窗外天空湛藍,點綴著幾多白雲,遠處雞犬相聞,好一派怡然自得的桃源氣派。


    隻是那些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才讓張崇確定自己並沒有來錯地方。


    那些人操著天南地北的口音,男女老少各種職業都有,唯一的共同點,他們都是道門子。


    張崇清楚的感覺到每個人身上潛藏的力量,那種氣息和他曾在風烈幾人身上感知到的極為相近。


    仿佛感知到他的目光,遠處那幾人轉頭朝窗口望來,但張崇已經先一步退開。


    門外走廊上,楚平世正赤裸上身做伏地挺身,口中還數著數,數到一百的時候他直接一個倒勾筆直豎起雙腿,開始練雙手倒立。


    看到張崇,楚平世微微點了點頭,比起之前沉默了許多。


    此時離他們逃離南京城已經過去三天。


    魏子夫的安排細致周到,如果不是心裏還掛著事,這一路愜意得就像三倆朋友的自駕遊。


    那天他們從另一邊出了密道,出口另一頭是座舊倉庫,隸屬於臨江而建的某座青年公園,公園對麵就是西洪村。


    西洪村是個江中小島,除了過島立交,上下島就一條路,江的這一頭路旁便是青年公園。


    三人一路無驚無險的上了島,到了院子一看,才發現魏子夫這所謂的“小院子”根本是個自帶船位的臨江別墅。


    魏子夫輕描淡寫的解釋,當時沒什麽太好的投資項目,所以隨手買來放著的。


    像這樣的院子,他大概有120多套,全國上下都有,為了規避某些大家都知道的規則,買房時用的是不同人的身份,沒想到現在倒是起到了別的作用。


    途中,他們在鎮江市江心洲橘江裏小碼頭停下了船,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近幾年隨著旅遊開發,撐著這種裝飾風格的船遊覽江景正是最受歡迎的特色服務之一。


    到了碼頭,自有人接過遊艇,就像這船本來就是他們的一樣。


    然後一個滿臉寫著“我的設定是冷酷帥哥”的黑西裝送來了一輛低調的大奔,直到他將車鑰匙送到魏子夫手上,全程沒有任何懷疑、試探甚至是對話。


    魏子夫駕車帶著幾人直奔丹徒縣,路上邊解釋說這是他幕後操縱的幾百個公司之一的小弟的小弟的小弟找朋友安排的,任博士那些人怎麽想也想不到,絕對安全。


    之後一路無驚無險的到達了白頭村,那是鎮江市丹徒縣旁盾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


    比起隔壁句容的道教名山茅山,盾山雖然名字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但實際上低調得地圖上都未必能找到。


    白頭村和盾山一樣低調,外表看來平平無奇,和全國各地到處都有的村子差不多。


    唯一稱得上特別的地方,大概是村民都姓雲,一個很武俠的姓氏。


    風從虎、雲從龍,道門風雲本一家。


    白頭村雲家,正是道門風家旁支。


    和一脈單傳人丁稀少的雷宗林家不同,風家向來血脈興旺,子孫眾多。直係就有三堂二十七房,各種旁係支係家族更是多不勝數。


    這其中大多並沒有繼承什麽道術天賦,但龐大的家族和由此衍生而出的產業等等,本身便是一股極其可怕的勢力。


    魏家世代苦心經營積攢起不少產業,但比起風家來,還是有比較大的差距。


    正因為如此,在博士展開反擊後,風家是最早倒黴、也是受創最嚴重的家族之一。


    除了風烈當時身在東瀛僥幸生還外,直係三堂二十七房幾乎被一網打盡,就連關係近點的旁係支係也都被殃及池魚。


    反倒是一些時代血脈稀薄,時代關係久遠的,早已和普通人無異,根本無從查起。


    這些人雖然早已脫離道門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但卻依然保持著古老的家訓傳統,認可風家宗主的身份。


    當風烈手持繼承人印璽出現時,他們便毫不猶豫的提供幫助。


    據魏子夫說,項燕趙等人回國後能逃過博士的追擊,甚至聯絡道門同仁展開反擊,靠的多是這些散落天下各地的風家人。


    隨著投向博士的道門子變多,原本道門子所熟悉的據點大多變成了陷阱。


    正是靠著這些已經和普通人無異的風家遠支的幫助,他們才能避開博士和那些道門叛徒的追擊。


    正因如此,風烈最近的名頭在道門一時無兩,哪怕是明麵上的倡議者和召集者項燕趙,聲勢也要弱上一籌。


    魏子夫說這些的時候,張崇正在吃早飯。


    魏子夫知道他對道門內部信息不明,有意提醒甚至是培養雷宗嫡傳應有的素養。


    但可惜的是,魏子夫搞錯了一件事,張崇根本不是為了這個來的。


    魏子夫說完的時候,張崇正好放下碗。他看了魏子夫一眼,開口便道:“項燕趙他們來了嗎?”


    魏子夫心說你怎麽不按常理出牌。不過在見到張崇後,早年培養的經曆迅速從記憶中翻出,讓他說不出失禮的話。


    魏子夫緩緩搖頭:“項燕趙不會來。”


    這次輪到張崇微微一愣,但他立刻反應過來:“這裏不是真正的聚集點。”話一出口他便知不對,至少村裏那些聚集的道門子可是真的。


    心念電轉,張崇眉頭重又鬆開:“這裏還是外圍和檢查點,你們在篩選博士的獵狗。”


    張崇明白這被調查的對象中,應該也包括自己。他看了魏子夫一眼,輕聲道:“那你現在確認我的身份了嗎?”


    魏子夫目光微凝,這種敏銳的洞察力和反應,可不像是剛出道的人啊。但如果這位雷帝傳人曾行走江湖,怎麽會從來沒聽說過?


    魏子夫百思不得其解,但表麵不露聲色,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早已相信您的身份,但家裏對此還是更為慎重。”


    “如今魏家是我二叔執掌,他已經親自帶著雷帝手稿趕來,屆時便可以解答您的疑惑了。”


    張崇可以理解魏子夫或者說魏家的謹慎,畢竟之前二十年的苦尋毫無結果,忽然冒出來一個自稱林婧琪孩子的雷帝傳人,他們有所懷疑也是正常的。


    但這不符合張崇的預期,他沒有這麽多時間浪費。於是他開口,單刀直入:“還要多久?”


    明明聲音聽來平靜無波,魏子夫卻呼吸一窒,強忍著才沒有把“雷帝大人”四字脫口而出。


    魏子夫借著喝水的動作掩飾瞬間的失態,放下杯子時,他已神色如常:“我等已做好萬全準備,今日正午便可出發。”


    也就是說,已經甄別完了敵我。


    張崇咀嚼著魏子夫話中含義,一股壓抑許久的殺氣慢慢騰起。想到那些背叛道門投身博士的家夥,他就忍不住想起屠林。


    這些和屠林一樣的家夥,都該死。


    張崇開口,聲音冷冽如刀:“我等著,午時。”


    走出房門的時候,魏子夫身體晃了晃,竟有些頭暈。


    風一吹,他忍不住跟著一抖,他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後背已經全濕了。


    想起張崇最後那個眼神,魏子夫忍不住直皺眉,這位雷帝傳人好大的殺氣,隻是不知道“她”到底經曆過什麽。


    這幾天來,魏子夫並不是幹等著家裏來人,他早已調派人手,去調查這位雷帝傳人的來曆。但“少女”就仿佛突然冒出來一樣,完全不知來曆。


    從那天“她”對屠林這名字的反應來看,兩人應該有不小交集。


    魏子夫試著從屠林這塊入手,但與博士這些人相關的信息即便在天驅中也是屬於高級機密。


    在道門被全麵狙擊的現在,魏子夫雖然還能能調用不少人手,但在一些秘密調查上就有些力不從心了,何況是這麽短短幾天。


    魏子夫隻查出來,就在不久前,屠林帶著一批道兵前往冬窗市執行秘密任務,之後就沒了消息。


    結合那篇雷暴新聞,魏子夫推測,屠林應該是和某個或者某些不知名的強敵交過手。


    現在看來,交手的另一方極有可能便是這位雷帝傳人。


    就算真的是這樣,也沒法確認這位雷帝傳人就是出身冬窗市。


    但這已經是這幾年來最大的線索了,魏子夫還是立刻派遣親信人手前去調查,至於會不會有結果,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就算調查沒有結果,等雷帝信物一到,所有偽裝者都將無所遁形。


    而現在,是時候幹掉那些叛徒,去和項燕趙匯合了。


    畢竟,午時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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