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劇烈爆炸聲遠遠傳來,連皇城上空盤旋的淡淡吟唱都被瞬間淹沒。


    風烈下意識的回頭,心頭泛起不詳的預感。


    那是烏恒離去的方向,那家夥也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你還有心情擔心別人嗎?看來我也真是被小看了呢。”


    忽然傳來的聲音很輕,像是情人溫柔拂麵。風烈卻如遭雷殛,身子急速後仰,頭栽得幾乎觸到地板。


    冰冷的劍鋒從鼻尖擦過,胸前衣襟無聲無息的割裂開來,向著兩邊分開,敞開赤裸健碩的胸膛,吹著冷冽的風,絲絲寒意直透骨髓。


    風烈猝然心驚,左腿猛一蹬地,如利箭般向後急退。


    神社櫻道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如影隨形,落櫻紛紛,翩翩起舞。


    風烈心卻越沉了下去,無論他如何加速,都甩不開那如影隨形的劍。躲不能躲,逃不能逃。


    風烈沒想到隻是開戰時的本能一退,就再也搶不回主動權了。


    這樣下去不行。


    “罡風咒·鐮鼬!”風烈反手揮掌,掌風過處,已是數道風刃反擊平射。


    無形風刃鋒銳絕倫,所過之處無堅不摧,三人合抱般粗細的千年櫻木豆腐般被切開了。


    風烈揮動另一隻手,雙掌不停,連續打出近十道風刃,鎖死了來者上下左右前進方向。然而擺出這麽強大的殺陣,卻不是奢望殺敵,而僅僅是為了阻擾。


    因為對手是盲劍阿市,實力位居十刃前三的強者。不,現在看來,她的實力根本是被嚴重低估了。這分明是堪比紗羅的超級強者!


    果然。


    隻聽得叮叮叮輕響不絕於耳,足以輕易撕裂一小隊血族的風刃殺陣,連遲滯阿市一會都做不到,被隨手破去。


    風烈卻終於覷得一絲暫離的空襲,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胸口高高的漲了起來,旋即用力吹出。


    “罡風咒·裂空!”氣箭疾射,順著風的間隙向外撕開,轉眼帶起狂暴的颶風,朝著阿市轟去。


    “罡風咒·速旋!”他看也不看招式的效果,雙掌同時互靠向後虛按。


    無形氣勁迅速凝聚急速爆炸,借著強勁的衝擊力,風烈身形瞬間拉高躍起,終於脫出那令人絕望的劍鋒範圍。


    他低下頭,正見到阿市抬起頭。那雙空洞無神的眼中,映出的正是他麵無血色的狼狽模樣。


    這樣下去不行。


    這是戰鬥中,風烈第二次想到這句話了。他從沒有這樣灰心過。即便是麵對紗羅還是項燕趙,他都不曾感覺過這般無力。


    明明阿市的劍平平無奇,無論刺斬橫削,每一招每一式都普普通通至極,簡單到了極點,卻也快到了極點,快到看到破綻也來不及應變、無從抵禦,隻能退,繼續退,一直退,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


    他隻在傳說中聽過這種劍術“不見鋒芒,但聞死亡”, 卻沒想過有一天會親眼所見,在這劍道早已沒落的年代。


    他變幻多端的攻擊方式被阿市一把劍破盡,甚至連引以為傲的速度,在那幹淨利落的快劍麵前也失去了優勢。


    無論是拳法、道術又或者是他自己開發的那些小玩意,對上“除劍之外別無外物”的阿市,竟盡皆失效。


    如果給他充足的時間讓他事先布下陣法,他倒是有信心可以讓阿市吃個大虧,但怎麽看對方也不會給他這個時間和機會。


    阿市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矗立眼前,任他想盡辦法卻無法傷其分毫。如果這隻是一場決鬥較技,風烈早就果斷投降認輸了。


    但這是戰鬥,還是無法放棄的戰鬥,如果不能布下四象陣,一旦王詡蘇醒,血祭東京恢複實力,便是道門的末日,世界的末日。


    他們根本無路可退。


    “毫無意義的戰鬥到此為止吧。”阿市說,“我們沒有必須要在這裏分個生死的理由,我也不喜歡無謂的殺戮。”


    看著阿市那從容冷靜甚至是冷漠的表情,風烈目光一凝,沉聲道:“原來你知道。”


    “知道與不知道,又有什麽分別?”阿市遠遠的站定著,空洞的眼神透過風烈,像是看向了遠方,“你我不過凡人,真正決定世界命運的人不在這裏。我們隻需安靜的等待最後的結果就好。”


    “抱歉啊。道門子沒有不戰而降的習慣。”風烈搖頭。


    阿市沉默半晌,問:“為了拯救別人的國家拚上性命,值得嗎?”


    “哈。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誰管你們東瀛人死不死,現在是你們要拖著大家一起死啊!”風烈冷笑,“你們根本不知道將要麵對的是什麽!等那怪物複蘇,整個世界都要完蛋。不趁著他現在還沒蘇醒幹掉他,等著他複活後殺光我們嗎?”


    “怪物嗎?”阿市輕聲重複,聲音很低很低,“在你們人類眼裏,我們始終也都隻是怪物啊,和他又有什麽區別呢?”


    “……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們這兩千年來的不斷開挖,將整座地下皇城連著整個東京都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獻祭大陣。等他複蘇的第一時間,就會把整個東京獻祭掉,所有的生物,不管人類、吸血鬼、貓狗還是什麽七七八八的東西,都要死!”


    “那又如何?”


    “你說,‘那又、如何’?”風烈震驚的看著麵無表情的阿市,這女人眼瞎了連心都瞎了嗎?


    風烈握緊了拳,不再抱任何奢望:“在我小的時候,曾聽說過‘盲劍客’的故事。”


    “她的眼雖然看不見,心卻比誰都看得更清,行走天下懲奸除惡,哪怕後來她變成了血族……”


    “我原本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我還以為你至少、還堅持著‘正義’!”


    “‘正義’嗎?”阿市咀嚼著已經陌生的字眼,恍惚間有些失神,身前的怒吼漸漸重合了,仿佛又回到了身為人類的最後一幕。


    ————————


    數百年前,阿市與友人決裂的那天。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投身那群怪物?你不是最痛恨罪惡的嗎!化身盲劍行走天下,不就是為了貫徹你的正義嗎?”


    “為什麽現在你要這麽做!這扭曲世界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們嗎!連你都投身他們的話,我們之前做的一切不就都毫無意義了嗎!”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你的正義呢?你的惡即斬呢?究竟都跑哪裏去了!”


    “十馬,我隻是想明白了,我們一直都在做重複的事。誅除了眼前的邪惡又如何呢?”


    “每天、每時、每刻,就是現在,全國各地都有更多的邪惡在生成。就憑一把劍,就算用盡一生,我們又能救多少人?”


    “隻要這個扭曲的根源依然存在著,邪惡就會一直產生,人民就會一直受苦,這個國家、就沒有未來。”


    “就算如此,那也不必、那也不必這樣啊。如果為了實現崇高的目標,就可以無所顧忌的使用肮髒的手段,那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啊?”


    “……但是,總想著‘不弄髒自己的手’,到最後、是誰也拯救不了的啊……這個道理,我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


    “我要、拯救這個國家。”


    ————————


    時間回到現在。


    “正義不是口號,隻是口中喊著‘正義’,是什麽也改變不了的。正義,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準備好付出代價了嗎?”


    阿市重新握緊劍,劍刃豎起,立在身前,將臉頰分成明暗相間的兩邊。


    “那真是太遺憾了。”風烈歎了口氣,他隱隱感覺到了,阿市的殺意很淡,甚至連敵意都沒有多少。


    似乎隻想困著他拖著他,卻沒有強烈殺他的意願,否則現在的處境會更艱難無數倍。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這大概就是唯一的機會了。


    風烈再看了眼阿市的劍,心底快速盤算了下,下定決心,不退反進,主動迎了上去。


    “終於不逃了嗎?”


    風烈不答,五指連彈,數十道風刃齊射而出,仿佛狂風暴雨正麵強襲。腳尖地上一點,風係旋身輕裹,隨風扶柳身法全開,轉眼躍上三十多米高。


    雙手兩掌一上一下不停揉搓,狂暴的颶風被壓縮成乒乓球大小的危險品,逐漸加深的青色氣旋在掌間瘋狂旋轉。


    阿市擋盡風刃的瞬間,風烈的手向下按下。


    青色氣旋離掌而出,隻一眨眼便已突破了音障,撕裂空氣發出劇烈的爆響,帶著恐怖的毀滅氣息從天而降,將她方圓十米盡數籠罩。


    阿市麵不改色的抬起劍,手腕穩穩的向上刺了出去,擦著青色氣旋,停在半空。


    狂風撲麵,吹得她長發亂舞,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碾碎。


    然而,散發著恐怖氣息的青色氣旋卻忽然失去了動力般,黏在劍上,一動不動。


    不,並不是不動。


    如果你湊近了看,可以看見阿市的手腕以每秒超出萬次的頻率飛快的抖動著。


    隻是這動作實在太快,每一次移動的距離又實在太微小,所以遠遠望去才是不動的一樣。


    隨著阿市手腕的動作,她的劍幾乎是與青色氣旋完全向相反的方向做著超高速背向運動。


    兩股完全相反的力摩擦抵消,這才將那恐怖的氣旋看似平靜的“黏”在劍上。


    但真正可怕的是,做到這一切的阿市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根本沒意識到,這需要的是多麽恐怖的控製力和穩定力。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隻要哪怕其中有任何一次輕微失誤,青色氣旋便會失去平衡直接引爆,到時候真是連跑都來不及跑了。


    阿市,絕對是十刃中最被低估了的一位。她的實力絕不止什麽十刃前三,不,不如說除了她以外的十刃前三,加起來都未必能敵得過她吧?


    曾與自稱“十刃第一”的老翁交過手的風烈,這一刻,無比肯定阿市的真實實力之恐怖。


    也因此,從一開始,風烈打出這一發青色氣旋的目的,便不是殺敵。


    在阿市的精力注意力集中力被牽扯的瞬間,風烈便毫不猶豫的朝著櫻花林深處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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