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garden”對麵街角,兩人目送愛衣風風火火離去。張崇看著翟,撓了撓頭:“這樣就可以了?”


    翟沉默點頭。


    那之後,兩人先帶著愛衣回家換下了染血的衣服。


    然後又趕急趕忙的將她送去和緋色之空的成員們匯合,路上免不了對愛衣一陣保密教育。


    一切搞定後,張崇本想著獨自離開,好去試著聯絡高橋他們,卻被翟一把拉住。


    “我請你吃拉麵。”


    翟突然發出莫名其妙的邀請,死宅吸血鬼一臉陰鬱的沉默,感同身受的張崇心一軟,隻好一頭霧水的跟著去了。


    “我說,我們現在也算是朋友了吧。”張崇有一搭沒一搭的說。


    翟一邊走,一邊抬著頭這邊看看,那邊望望,漫不經心的答道:“嗯唔。”


    張崇立刻來了精神:“那,不如告訴我地下皇城怎麽走吧。”


    “嗯唔。”翟神色恍惚,默默的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


    他神情奇怪,不像是趕路,更像是尋找著什麽。


    有時明明有更近的路卻偏偏繞了一個大圈,有時又在某個街角突然駐足。


    張崇停下了話聲,默默跟隨。


    一直到東京旮旯一角,兩人在一家旗幡上寫著“天下一番”這種大言不慚台詞的日式拉麵攤前停下腳步。


    這種七拐八拐的地方真不知翟是怎麽找到的。


    日式拉麵攤就是一輛上麵有屋簷耳朵推車。


    推車裏有湯鍋,下麵的櫥櫃裏裝著小菜和清酒。


    推車支穩後在前麵擺上一條長凳,客人就坐在長凳上吃。


    屋簷上的簾子擋在他們後背,在夜風蕭瑟的街頭上便形成一個略微私密些的空間。


    “老板,先上清酒和麻海苔,再來兩碗鮑魚海膽拉麵。”


    翟掀起簾子,熟練的和老板打了個招呼。


    “好咧。”頭發花白一大把年紀的老板手腳麻利的將清酒和麻海苔端上桌子。


    他看了跟在翟身後的張崇一眼:“難得今天帶客人過來啊?”


    “一個夏國來的朋友,特地帶他來嚐下老板的手藝。”


    翟隨口招呼著張崇坐下,給兩個杯子倒滿酒。


    張崇撓了撓頭,坐了下來,看了看菜單,疑惑的問:“這上麵沒有鮑魚海膽拉麵啊。”


    “這是老板的祖傳特藏秘技,菜單上沒有,隻有老客人來了才會點。”翟回答道。


    老板卻是憨厚的笑了:“其實主要是因為那個拉麵要磨一個活鮑魚進去,很費手工,現在的年輕人哪有耐心等啊。”


    張崇也不再說什麽未成年的借口,舉杯和翟碰了下,剛溫熱的清酒下肚,身體微微發熱,有種熏熏然的快意。


    翟又滿上,兩人繼續碰杯,默默喝酒,轉眼間已是兩瓶清酒幹掉。


    翟眼神迷離,眼底卻越發清冷。


    這不是張崇所認識的任何一麵,既不是十刃的翟,也不是宅的翟。


    翟開口,卻是換成了漢語:“我曾經姓秦。”


    張崇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時候他隻需要聽著。


    “我是秦氏純血,父親是現任家主,生來身份高貴,母親生我時難產,死了。”


    “一歲時我被檢查出天生精神力有缺陷,無法繼承秦氏引以為豪的‘豢養係’幻術。


    “然後我就被‘遺忘’了,隻安排了一個地位低下的旁係族叔照顧我。”


    翟笑了笑,帶著濃濃的自嘲。


    “我自己翻找古籍練習被拋棄的古代體術和幻術殘篇,之後因使用結合體術的幻術戰鬥而得到了個‘幻鬥師’的稱號。”


    “卻被秦氏視為恥辱。被嘲笑被鄙視被咒罵被遺忘,下人們的竊竊私語讓我發瘋。”


    “父親對我來說就是個陌生人,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給我安排了未來的人生。”


    “娶一個純血吸血鬼女人,為繁育秦氏純血的偉大血脈做貢獻。”


    “嘿,一個標準的廢物人生。”


    “後來我遇見了一個人類女孩,我喜歡了她,我結了婚,那年我十四歲。”


    翟盯著杯子,幹涸的杯子倒映出依舊青澀的臉。


    張崇噗一聲噴出一口清酒,劇烈咳嗽起來。


    翟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張崇:“遇見她的情景就像個故事,那一天我和族叔在街上晃蕩,忽然聽到一聲尖叫。”


    “她衝到我們麵前,衣服被撕得破破爛爛的。我當時剛吃飽,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出手趕跑了追她的流氓,脫下衣服給她蓋,帶她去了最近的旅館,叫了拉麵請她。”


    “她食量很大,一連吃了三份才飽,真不像是東瀛的女孩子……她母親早逝,父親應征入伍死在戰爭中,她是個戰爭孤兒……她叫千草,比我大三歲。”


    “我當時很害怕和人說話,除了一個同為異類的族叔外,幾乎不與他人打交道,那個注定成為我‘妻子’的吸血鬼女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團大便。”


    “我很害怕,總是等著她們來嘲笑我,或者幹脆尷尬的移開視線。但是千草不一樣,我忘記了一切,唯獨忘不了她吃麵的樣子。”


    “我開始頻繁的外出,與她‘偶遇’,給她帶食物,聽她說她的努力工作,讓她聽我的抱怨。”


    “她總是開心的笑,把我當成了小孩子,抱著我說‘沒關係,隻要努力總有一天你做得到的’。”


    “一周以後,我覺得我不能沒有她,我表白了身份,向她求婚。”


    張崇默默的抽出第二張紙巾。


    “她沒有反對,一直微笑。我找來白無垢給她穿上,就在小小的房間裏舉行了婚禮,沒有神殿,沒有親戚,沒有朋友,沒有觀禮人,但我很幸福。”


    翟低低的重複:“我很幸福。”


    張崇默默的倒酒,胸口悶悶的,顯而易見,這絕不是什麽大歡樂結局。


    翟雙手捧起杯子,呆呆的低著頭,溫度透過杯子傳到掌心。


    風一吹就散了,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的麵孔,聲音也氤氳著,像是被是將籠上了霧。


    “那段時間,我不想再回到地下皇城,和她一起住在河邊的小房子裏,很簡單的小幸福。”


    “人說幸福就像青鳥,一不留神它就飛走,我的幸福持續了半個月,我父親突然想起我,族叔找到我,我的幸福結束了。”


    張崇長長的吐了口氣,舉起杯子,手卻突然僵在唇邊。隻聽翟繼續述說,聲音平靜,不帶一點感情。


    “……我們的相遇就是個編寫好的‘故事’。父親‘仁慈’的告訴我真相,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授意族叔安排的,美女、流氓、英雄救美。”


    “他覺得我是時候該為未來的‘種馬’生涯做準備了,但沒有吸血鬼女人願意給一個廢物,所以隻好找了個人類‘女孩’。”


    “ 多仁慈體貼的父親啊,我大概該‘感謝’他吧,起碼他沒有隨便找個妓女,雖然理由其實是因為狗屎的血統高貴。”


    “但我‘妻子’、千草,千草她不是自願的。她有個人類丈夫,她很愛他,她隻是不幸被挑選上了。據說是參考族叔意見特意按我的‘口味’挑的,這大概是我父親唯一一次考慮過我的心情。”


    “我不相信,我無法相信,我不能相信……”


    “父親讓族叔帶我去偷偷看了千草,她見到我突然出現的時候嚇壞了,跪在我麵前一直磕頭,磕得額頭都青了,哭著求我放過那個男人,她隨我怎麽樣都行。”


    “她說‘她隨我怎麽樣都行……隻要放過他……求求你……’我當時不知道是什麽表情,但一定嚇壞她了。”


    “那個男人倒是很勇敢,他衝上來要打我,千草卻抱著我的腿,大聲讓那個男人快跑。”


    翟低低的笑:“真是傻女孩,普通人哪裏跑得過吸血鬼?”


    他舉杯一飲而盡,腦海裏突然又浮現了那首歌,然後低低的、輕輕的哼唱起來。


    “久等了。”老板把兩大碗鮑魚海膽拉麵重重的放在兩人麵前。


    他望了翟一眼,好奇的道:“好老的情歌啊,現在的年輕人會唱這歌的可不多。”


    “誒,我妻子很喜歡唱這首歌。”翟微笑著回答,向張崇遞過筷子。


    “趁熱吃,涼了味道就差了一籌。”


    張崇接過,開始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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