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郡,兆縣,慶春街。


    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崔娘子也見著了,若不是主家遇著難事,這樣好的鋪子怎麽肯以這種價格往外租,你且看看,要真瞧得上眼,價格方麵必不讓你吃虧就是。”


    說話的是個四十開外的男人,微胖的身材,一臉的精明相,此刻憑著一張巧嘴正說服著麵前人能租下眼前這棘手的鋪子。


    而崔粥正是他想說服的對象。


    一年前,穿書而來,崔粥成了那本《王朝末年小民生存記》中被一筆帶過的崔家小女,書裏對於崔家的描寫不過爾爾,隻知道在幾年後的一場流民屠村中,崔家全家喪命。


    除此之外,再無筆墨。


    別人穿書不是女主,好歹也能混個女配,可憐她卻成了炮灰中的炮灰。


    但秉承著“來都來了”的原則,又得崔家費心照料,身為孤兒的她自然是不會看著全家人去死的,因此搬離石泉村,到兆縣來謀生,是她一年前就立下的宏願。


    尋了小半年,總算是有點眉目。


    因此站在鋪子麵前的崔粥,覺得此刻陽光撒得正好,映照著那木梁上雕刻著的富貴花開,亮堂又耀眼。


    她雖然著急搬離石泉村,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肉,這秦掌櫃既然是開門迎客做生意的邸店老板,話自然不能全信。


    慶春街上的鋪子,少說租金也要五十兩。


    眼下二十兩就能敲定,說這裏沒鬼她才不信呢,於是甜笑著就問了一句。


    “掌櫃的也知道我不過是想做個小本生意,所以實話實說吧,這主家是遇著什麽難事了?”


    她定定的看著秦掌櫃,溫和輕柔的語調從她口中傳了出來。


    臉上白淨細嫩,雙眸如霧似波,泛著淺秋的瀲灩,秀鼻丹唇,一笑起來兩頰上還有對淺淺的梨渦,煞是好看,八成新的斜襟軟紗襦裙,細繡了幾朵纏枝的木槿花,襯得她清麗不少。


    可語調雖柔,話卻一針見血。


    秦掌櫃與之打交道也有小半年了,知道這位崔小娘子為人老道,因此也就不好再瞞。


    “主家急著要走,但有個弟弟受傷嚴重沒法帶走,因此隻能留在鋪子後門穿過去的院子裏,有老仆照顧,但想著價格低些,若是弟弟有個什麽麻煩事也能找到人來相幫,隻需三五日的去看上一回,就算是全了主家的心願。”


    這話一出,崔粥了然……


    見她並沒有露出如其他人的顧慮表情來,秦掌櫃心道有戲,連忙引著她就說道。


    “崔小娘子也別急著決定,咱們可以先看看鋪子。”


    兩間鋪子,此刻都關著門。


    單從木扇來說,打造得精致又氣派。


    推開左側的木門二人就入了鋪子,一眼望去,有八顆承重木頂著主梁,結實的很,裏麵收拾得空蕩蕩的,並沒有雜物。


    隻不過地上的青石板磚落了層薄灰,看著有些日子沒灑掃過了。


    崔粥仔細看了看鋪子,大開大合的空間倒是給足了她改造的餘地,因此心裏愈發滿意。


    原先她就想著若能租到個前店後院的鋪子最合適不過,如今這鋪子滿足了她的要求不說,還“便宜”,她頓生決心。


    四下打量了一遍,對著秦掌櫃就直言不諱。


    “這鋪子要我租下也不是不行,但我得去看看你說的那主家弟弟,若是個氣息弱的,這攤子我也不敢接,都是要開門做生意的,沒得生意還沒紅火起來,反搭了條命進去,那就不值當了。”


    “是是是。”


    秦掌櫃作揖似的點著頭,按理來說這樣的位置這樣的價格,應該是一掛出來就絡繹不絕的來人問的,可能租得起這條街上鋪子的人,又怎麽會肯搭上一個活死人的累贅呢?


    這才等到了現在。


    好不容易崔小娘子鬆口了,這秦掌櫃的立刻就安排上,帶著她繞過鋪子就往後走,沒多會兒便出現了一道月門,敲門後就見著個年約六旬的老仆,麵有凝重,但話卻不多。


    秦掌櫃陪笑著就對那老仆說道。


    “海伯,這位是崔小娘子,來前頭看鋪子的人,她對鋪子是一百個滿意,如今就想看看家裏受傷的那一位,日後若是有個什麽事情,也好相幫。”


    契約都還沒定呢,這秦掌櫃就在這兒打保票,果然是生意人,嘴裏吐不出三分真。


    聽言,那海伯就伸頭看了一眼崔粥,見是個年輕的娘子,想來經事少,正猶豫要不要開門呢,就聽到後頭傳來一年輕男子的聲音。


    “開門吧。”


    “是,大少爺。”


    進了月門,崔粥入眼的便是一個院子。


    還真如秦掌櫃所言,這院子雖不大,但該有的一樣不缺,靠右側還有棵枝繁葉茂的金銀桂,隻是還不到八月呢,因此見不著繁星點點。


    這比崔粥想象中的“家”,已經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價格合適,院子也合適,如今唯一的障礙就是那需要托付的人。


    眼明清亮的看向剛剛開口的那男子,就輕問了一句。


    “這位公子,不知我能否見見你要托付之人?”


    那男子看上去有二十出頭,豐神俊朗,溫和中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此刻眼神多了幾分探究的看了一眼崔粥,見她身白如許,通身透著淡定不急躁的氣質,打扮不算出眾,可人瞧著卻是個溫和厚道的,便鬆了些警惕,帶她走到左側屋子門前。


    “阿弟隨我來兆縣,本就是辦事的,卻沒想受了傷,昏迷不醒的情況下我實在帶不走他,倘若姑娘願意幫著我這老仆多照應些,那鋪子租金的事情,還有得商量。”


    二十兩,已經是極低的價格了。


    沒想到此人開口還能商量,端看他這一身嵌金鴉青色的袍衫便服並腰帶上掛著的纏縭紅纓玉佩就知道身份不低,自然這租金的多少與否也就不重要了。


    崔粥點點頭,隨後就跟著進了屋子。


    隻見一個麵色孱弱的少年躺在床上,長發亂糟糟的被束了起來,看上去有些啞黃,一瞧就知道營養不良,而他靜靜地閉著眼,臉色蒼白,不見一點血色。


    鼻梁高挺,下頜鋒利。


    嘴唇一直緊緊的抿著,左側眉中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聽老人說,眉上有痣是聰明的表現,但這樣的人與家裏的關係總有些緊張。


    也不知有沒有道理?


    雖蓋著被子,但看得出人還挺高大,不得不說,這人看上去長得真不賴,就是孱弱了些。


    植物人。


    崔粥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


    上手簡單的查看了一番,確實無礙,略想了想就應了下來。


    “這鋪子我租了,這人我也一並幫著照顧,但我要重新擬定契約,我瞧這院子旁還有三間空房,不知主家能否一並租給我,我家裏有爹娘有兄長,也是要與我一並經營前頭鋪子的,所以住在這裏省事些,另外,我外祖家有些祖傳的醫術,還能就近照顧下這位公子,說不定過些日子就能好起來。”


    聽到這話,那海伯麵露警惕,倒是那位公子頗為淡定。


    “可以。”


    “姑娘要連這院子一並租下,在下可以同意,但有一點,我阿弟不能出事,若他死了,那咱們的租期也就立刻終止,不知可否?”


    崔粥一口就應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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