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昭德十四年,春。


    密州郊外。


    沈璃在娘親的靈堂前跪了許久,久到差點忘了還有人等在外麵找她退婚。


    娘親瘋了那麽多年,最後失足掉進河裏,終於不用再受苦了。


    自從被祖母和父親攆到莊子上,她們母女倆已經在密州待了十年。


    當初所有人都說娘親不守婦道被捉奸在床,說祖母和父親寬厚仁慈,沒把她沉塘,還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對父親讚頌有加。


    沈璃往火盆裏添了幾張紙錢,狠狠地衝地上啐了一口。


    寬厚仁慈?


    他們也配?


    當年的事,六歲的沈璃躲在床底和丫頭捉迷藏,聽得真真的。


    丞相府和離歸家的女兒看上了父親,父親貪圖丞相府權勢滔天,可助他仕途通暢。為了不被人罵攀附權貴,祖母與父親合謀給娘親和馬夫一起下藥,以此來誣陷娘親。


    這樣的人竟被讚高義,真是天大的諷刺。


    外麵,丫頭紫蘇匆匆走了進來,俯在沈璃耳邊輕輕道:“姑娘,袁公子又催了。”


    沈璃眼睛眯了起來。


    袁誌麟,魏國公嫡幼子,十一年前娘親舍身將他從馬蹄下救出,她自己卻被馬蹄踏斷膝蓋,成了京中人人嗤笑的瘸腿娘子。


    因著這份恩情,魏國公為沈璃和袁誌麟定下婚約,父親成功和魏國公府攀上姻親。


    借著這個勢,父親開始在官場嶄露頭角。


    也幸虧這個婚約,祖母才會定期派人送來沈璃的月例銀子。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關心過她們娘倆的死活,包括娘親救過的袁誌麟。


    萬萬沒想到,他第一次出現在這裏是娘親頭七,還是來找她退親的。


    沈璃跪在娘親靈前,盯著棺木好一會,就在紫蘇認為她傷心悲憤要回絕的時候,就聽沈璃道:“讓他進來吧。”


    “姑娘,他說大師讓他離陰氣遠點,免得影響運氣。”紫蘇低著頭,很為夫人不值。


    早知道救了這麽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不如讓馬踢死他。


    “你去告訴他,想退親就進來給我娘上香,不然別想退得容易。嫌這裏陰氣太重,他可以現在就滾。”


    紫蘇愣了片刻,連忙答應著下去了。


    姑娘的脾氣從夫人落水那天起就變得很不一樣,以往膽小怯懦的人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說話做事都變得硬氣,讓她們做丫頭的也跟著挺直了腰杆。


    丫頭下去,沈璃重新燒起紙來。


    袁誌麟進來的時候,被紙錢的煙霧嗆得直咳嗽。


    環視一圈,袁誌麟嘖嘖兩聲道:“沒想到沈家如此寬厚,還給你娘這種名聲敗壞的人辦葬禮,難得啊,真是難得。”


    沈璃沒抬頭,又往火盆了扔了幾張紙。


    袁誌麟的臉拉了下來,裝模作樣上了一炷香,捂住鼻子道:“按理說你娘偷人被抓那天我魏國公府就該上門退婚的,但是看在她對我有恩的份上,便用這婚約護了你倆這麽多年,也算仁至義盡了,”


    “如今人死燈滅,本公子恰好到密州辦事,順路來把婚約除了,你不會不答應吧?”


    見沈璃不接腔,他從鼻子裏嗤笑一下,道:“反對也沒有用,你娘不安於室,還是個瘋子,想我國公府嫡子身份尊貴,怎會娶你這樣一個人做嫡妻?”


    “即便是要與你家結親,也該是你那有個丞相外祖的嫡妹才配得上,至於你嘛......”他上下打量沈璃兩眼,不屑道:“本公子聽說你為人愚鈍,今日看來竟是真的了。”


    沈璃燒紙的手一頓,火苗攀上她的袖口。


    她直接伸手將火苗掐滅在掌心裏,用灼傷的痛苦壓製住蠢蠢欲動的心。


    低垂眸子,餘光看到袁誌麟火紅的錦袍一閃而過。


    今日頭七,俗世裏說是娘親投胎轉世的日子,紅色大衝,傷困亡魂,使其無法輪回,終成孤魂野鬼。


    袁誌麟,你找死。


    沈璃握緊掌心,眸光冷冽。


    袁誌麟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扔到沈璃麵前,道:“這是我的婚書,你的那份沈老夫人已經歸還於我,若不是定親信物在你這裏需我取回去,我本不必親自過來給你。”


    沈璃拾起信封,將婚書取出看了看,一把扔到火盆裏。


    火焰突的升高,把袁誌麟嚇了一跳,剛要發火,沈璃利索的解下腰間玉佩,隨手扔了過去,接著將手伸進袖袋裏摸著什麽。


    當啷當啷,玉佩在地上打了幾個轉,掉下幾塊碎渣。


    也許是沒想到沈璃會這麽幹脆,沒有如他料想那般百般哀求,袁誌麟拾起摔碎的玉佩時,臉色難看得像鍋底。


    一個自小被趕到莊子上的野丫頭,缺教少養,不該做夢都想回京城嗎?


    與國公府的婚約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稻草,她竟然沒有痛哭流涕,二話不說就同意退婚!


    沈璃沒理他,她摸到袖袋裏的東西了,一盒銀針,她在這世上最信任的東西。


    一根根撚出銀針,耳朵裏聽袁誌麟陰陽怪氣在說話。


    “你與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些年一想到承了你娘的恩情我就感到恥辱。如今終於解脫,我們魏國公府也不想被人說忘恩負義。這次退婚,給你留了兩間鋪子,算是你娘當年救我的酬勞。”


    手從袖袋裏拿出,銀針捏在手指間,沈璃試了試力道。


    袁誌麟的聲音越來越近,“你怎麽不說話?啞巴了?還是嫌東西給少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不是什麽好貨色......”


    沈璃倏地抬手,幾根銀針迅速射出,沒有絲毫動靜,擦著袁誌麟的太陽穴和脖頸飛了過去。


    靈堂外,被沈家派來裝樣子的仆婦們在各自忙碌,分香的,打紙錢的,沒有一個人發現裏麵的異常。


    就連袁誌麟自己都沒發現。


    隻覺得身上幾下微痛,像被什麽咬了似的。


    看看陰風陣陣的靈堂,袁誌麟打了一個寒顫。


    “沈璃,從今天起我和你之間便再無瓜葛,回京後你若再敢提起當年之事,有你好看。”


    說完轉身就走,就好像後麵有鬼追,連沈家仆從跟出去送客,都沒趕上他的腳步。


    沈璃沒有抬頭,繼續跪在那裏往火盆添紙。


    剛才的幾根銀針飛速穿透袁誌麟皮肉射進牆壁裏,銀針上塗抹了能讓人全身劇痛大小便失禁的毒藥。


    毒藥起效慢,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後發作。


    等到袁誌麟痛到打滾的時候,誰都想不到那是她的傑作。


    這是她穿越到這裏之後,收拾的第一個人。


    做為一名二十一世紀的頂級特工,靈魂穿越到救母淹死的沈璃身上,比起怨天尤人,她更關注的是如何生存。


    好在,盡管原主隻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卻自小在莊子上野長,身體底子還算不錯。這才幾天,她已經通過夜深人靜時的訓練,找回了功力爆發的感覺。


    隨她一起穿越過來的還有一個空間,空間不大,像個小倉庫,銀針是她從空間裏找出來,用來防身的。


    今日小試牛刀,尚算成功。


    要不是頭七不能殺生,她早就結果了他。


    盆裏的紙錢漸漸成了灰燼,一陣風吹過,繞著火盆打了個旋,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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