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碩沒見過屍體,不過聽衙役說了,三具屍體非但沒有纏鬥的痕跡,甚至在火燒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痛苦的模樣。


    正常被燒死之人是不可能這幅模樣——更有可能是這三具屍體不過是拋屍在香坊內而已。


    袁九章一臉肅然開始有理有據地胡說八道。


    “所以,這三人必定是香坊之人,或是對香坊極為熟悉之人。他們未經坊主同意夜半來坊間有事——多半是來拿東西。所以他們點了火,香料大多易燃,其中正有致幻效果之香,三人中有人不小心點著之後中之,自己把香坊點了。”


    “裏麵的幻香熏暈了他們,然後他們也被燒死在香坊裏。”


    邏輯特別完整,任何可疑處都有現場線索可以佐證。


    袁九章誌得意滿,他仿佛已經認定了這個事實,大手一揮,威嚴十足地怒道:“便宜他們了,這偌大的香坊真要他們賠,絕對傾家蕩產。”


    元碩給他這副平白無故生出來的義憤填膺說得無語,片刻後失笑了聲,說:“可是,九大人,他們死時可不是昏過去的模樣。”


    袁九章整個人一頓,挨近元碩說:“誰看到了?我們衙內人必定守口如瓶,絕對沒人看到。”


    “千戶大人,這案子嘛,真相其實無所謂,大家都滿意才好。”


    元碩說:“可我們家張朝和那位小兄弟可都看到了。”


    袁九章愣了半晌,片刻後雙手一背,回頭冷著臉,咬牙切齒說:“那就……再查!”


    不遠處黑聽的閆欣冷哼一聲,將嘴裏的瓜子殼呸掉吐掉,心說她的分身偃偶店老板娘才失蹤多久,這袁九章就原形畢露了。


    真相無所謂?大家滿意才好?


    看來她得找個機會再給他修修,他才能想起來辦案最重要的是什麽。


    ——


    香坊內的東西實在太多,眼看著這幾天都甭想安生了,袁九章臉色越發不好——礙於元碩一直跟著他不好發作,便招了順天府的推官低聲問:“都帶了這麽多東西回去,沒查出什麽來嗎?”


    那推官年紀不大,一張白嫩秀氣的臉透出了一股天真的懵懂,他臉上放空了一陣,一會後忽然找到了方向。


    “學生方才還聽說了一個事,想必和香坊走水有關。”


    袁九章趕緊問:“快說啊,擱在肚子裏一個屁都不放,養你當不下蛋母雞來的嗎?”


    小推官給他說的白臉一紅,說話聲小心了起來。


    “學生慚愧。是這樣的,方才學生無意間聽到有人提到了前幾日兵馬府出了點事,好像是兩年前一樁幻香致死案,死者是兵馬府下轄一處地方的巡衛,姓胡。這家人最近一直在跟韋統領那邊鬧。”


    他壓低了聲音,靠近袁九章說:“有傳言說,韋統領發現了這名手下在位上私相授權,賣了兵馬府不少錢。韋統領發現後,怕事情東窗事發牽連到整個兵馬府,便用幻香將其殺害。”


    “而現在,胡家的人來找他討說法了。”


    袁九章:“……哪裏看得出這走水和胡家人有關?”


    那推官一本正經道:“自然是請人來辦的啊,以胡家現在的底子,哪能靠近兵馬府。至於請了誰……”


    “您沒聽說過七音祭舞很不祥,哪裏有人跳這個,哪裏就會死人的傳聞麽?”


    袁九章給他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回神說:“啊呸!你怎麽胡說八道。怪力亂神不可言說。慎言慎言!”


    推官搖頭:“不是啊,前麵有人說了,死的三具屍體,就是七音祭舞的模樣。”


    元碩在另一邊說:“也就是說,除了香坊內的人,那名和坊主有糾葛的舞姬,胡家的人也有嫌疑。還有嗎?”


    “暫時就這些。”那推官拱手,深深鞠躬行禮,“學生獻醜了。”


    袁九章可不太想把這香坊走水的案子牽扯到這麽遠,拽著推官說:“瞎說什麽呢,哪來的七音祭舞,給我收好你的嘴。”


    他用力推了一把那年輕的推官,將人推得踉蹌了幾步,差點軟坐在地。袁九章將他拖起來,一邊攆著往別處走,一邊嗬斥。


    隱約能聽到諸如‘你不要命了,什麽話都敢說。’,‘知道錦衣衛是什麽人麽,說錯一個字,十個腦袋都不夠他們砍!’


    那推官給他說得整個人都縮了起來,唯唯諾諾,小臉煞白。


    元碩看著兩人走遠了,心說就這還指望袁九章能好好查案?當真還得照著閆欣說的那樣,好好盯兵馬府的那對夫妻。


    有錦衣衛跑來在他身旁耳語了兩句,元碩詫異道:“回來了?”


    “郡爺讓你過去一趟。”


    尤乾陵會叫他過去多半是有事要吩咐,元碩想著人在京郊好端端的也不可能隨便回來,多半是發生了意外。


    他急匆匆地跟著人離開了火場。


    誰想他剛出了人群之後,就見尤乾陵站在一家繡坊門口,正在和門裏麵的人說話——原本圍著火場嚼舌根的三姑六婆不知何時已經圍到了這一處,正對著他們家郡爺議論紛紛。


    這要不是他家郡爺臉色不好,這會說不定膽大包天地衝上去了。


    他趕緊小跑過去,喊了一聲郡爺。


    尤乾陵轉了一下頭,嘴上的話沒停。


    等元碩近了,才發現尤乾陵在數落人。


    “當初我怎麽給你說的?你的偶我允許你帶,但前提是你不能讓它被發現。”


    站在門內的閆欣卻是一點心虛都沒有,甚至理直氣壯地說:“我可沒有。”


    元碩低頭一眼看到她手裏捏著的瓜子碟——大約是因為尤乾陵出現了,這碟瓜子還剩了大半,看上去蔫了吧唧,一點都不香了。


    尤乾陵冷著臉朝她烏鴉嘴說:“到時候你的事暴露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閆欣不客氣地揭穿他,說:“你也不是為了我才不準我帶偃偶啊。”


    尤乾陵死不承認。


    “等你把偶做得像個人了再來跟我嗆聲。”


    元碩:“……爺,您親自到這裏來是……”不會是專門來找閆欣吵架來的吧。


    尤乾陵冷哼一聲,指了下閆欣說:“給我站著反省一下,待會我再來找你。”


    閆欣:“……我又不傻。”


    元碩忍不住說閆欣:“你好歹等一會再說好吧。”


    尤乾陵冷哼。


    “挺好,膽子很大。那你也跟來。”


    閆欣回頭示意在裏麵擔心地看著她的玉姐她沒事,隨後關上了門,跟著尤乾陵往外走。


    尤乾陵壓低了聲音和元碩說:“京郊那案子的屍體被人盜走了,有人說看到一個穿著古怪的女人連夜帶著屍體回了京中。”


    閆欣警鈴大作,湊上來問:“怎麽樣古怪的女人?”


    尤乾陵讓了一下,讓她湊到他和元碩中間,說:“元碩你解釋一下。”


    元碩便將他們在京郊案子裏,有一個身穿怪異裝束的女嫌疑人牽扯進了那起案子的事說了出來。——不過隱去了牽扯到兵馬府舊案的事。


    他不說,閆欣也知道,但還是覺得期間差不少東西。


    便問:“好端端地為何要帶盜走屍體。”


    沒屍體案子就不存在了嗎?這做法簡直無理取鬧。


    在閆欣看來,那阿迷雖然做事就跟人名一樣,到處都是迷。


    但也許隻是因為他們還不知道緣由而已。


    元碩說:“照常理來說,嫌疑人偷走屍體,大半是因為屍體上有指證自己的線索。”


    “可屍體不是已經勘驗過了嗎?難不成沒驗出來?”


    尤乾陵道:“已經死了好幾天了,該驗的都驗過了,而且那人已經劃定為嫌疑人之一,就等抓到人。”


    閆欣問:“嫌疑人不止一個?”


    元碩:“有五個。”


    閆欣問:“確定身份了?”


    “確認了,但是……”元碩低聲道,“爺,我和張朝一起在盛京,也沒找到這幾個人。他們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閆欣詫異。


    “那不就跟阿迷一樣?”


    尤乾陵:“阿迷就誰?”


    閆欣:“我要找的那名舞姬。或者說是你們口中盜走屍體的人。”


    不遠處,順天府的衙役又帶回了消息,袁九章看了那人交過來的帖子,臉色變得特別難看。


    他徒自待在了原地,大歎了口氣,回頭四下找了一陣。


    看到尤乾陵的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從袁九章手中拿過帖子之後。


    閆欣才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其中三人就是香坊火場中的三具屍體。


    袁九章頹喪地癱坐在太師椅上,搖頭說:“我怎麽這麽背啊。這……亂七八糟的案子怎都會攤到我頭上了。”


    貼子是衙門送來的,上麵有仵作記錄字樣。


    上書三具屍體都不完整,像是故意切開了,重新組合起來似的——隻是這三人的身形十分相似,組合在一起之後,依舊是完整的三個人。


    尤乾陵掃了一眼元碩的貼子,問袁九章:“可有確認這三人的身份。”


    袁九章又趕緊起來,窩在尤乾陵身前。


    “還在確認。郡爺放心,最多天黑之前,一定會出結果。”


    袁九章是掐時間辦事的神,他說天黑之前,順天府的人必定會掐著時間將結果送過來。


    尤乾陵也不是很著急,便允許了他的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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