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貴女出嫁吉時都在黃昏時刻,蘇青玉出嫁雖無人迎親,出門的吉時也在黃昏。


    不過因著她熱孝內出嫁,一切從簡,沒有賓客也沒有喜樂,隻有侯府二少爺背著蘇青玉出門。


    隔著喜帕,蘇青玉看不到侯府下人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得出他們嘲諷、輕蔑的眼神。


    蘇青玉笑了笑,並不在乎。


    她連熱孝內出嫁,被至親兩次的難堪都挨了過來,這世間已沒有什麽事,能讓她難堪了。


    ——


    碼頭上,永安侯府定的官船,早已等候多時。


    看到送親的隊伍過來,船上的主事者急忙下來催促,拉長著臉道:“這發船的時間都要過了,你們怎麽這麽晚才來了。快快快……快上船,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是,是,是,我們這就搬東西上船。”侯府二房長子蘇黎賠著笑臉,給主事者塞了一個紅包,又賠了幾句不是。


    主事的人摸了摸紅包的厚度,臉上終於有了一點笑,“行吧,你們趕緊上船吧。”


    蘇黎站在一旁,指揮下人將嫁妝抬上船。


    待到嫁妝全部抬完,蘇黎這才走到喜轎前,輕敲轎門,提醒轎子裏的蘇青玉,“青玉,我讓喜婆扶你上船。”


    “好。”蘇青玉應了一聲,打開轎門,伸出玉手。


    候在一旁,一句喜話也沒有說過的喜婆,扶著蘇青玉的手,喜氣洋洋地嚎了一聲,“新娘子上船了!”


    這一嚎,引得碼頭附近的人都望了過來,蘇青玉蒙著蓋頭,什麽也看不到,隻扶著喜婆的手,穩穩地朝官船走去。


    然,就在蘇青玉踩著梯板,即將踏上官船的那一刹那,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伴隨馬蹄聲的,還有一道焦急又慌亂的男音……


    “等一等,等一等……”


    “我是宋家宋景安,前麵的船……一等……”


    通向碼頭的官道上,一身形單薄、身著藍衣、灰頭土臉的公子,死死地夾緊馬腹、握著韁繩,瘋似地策馬狂奔。


    不知是累了,還是騎術太差,他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就會從馬背上摔下來,可每次看著要摔下來時,他又穩住了身形了,勉強坐穩了。


    “不要開船……不要開船!”


    “我是宋家宋景安,你們不要開船!”


    他一邊策馬,一邊用力嘶喊,聲音幹啞,似泣血一般。


    他喊得很大聲,雙眼因他的大喊而充血,看上去淒慘至極,他卻全然不顧,隻拚命地嘶喊著……


    隨著他策馬走近,碼頭上的人都聽到了,官船上的人聽到了,蘇青玉也聽到了。


    是宋景安!


    宋家的嫡長子,那個為了她,在宋夫人門前跪了三天三夜,拿命逼迫父母與她定親的男子;那個差一點,就成為她夫君的男子。


    “宋景安!”蓋頭下,蘇青玉的無聲低喃,“再見。”


    一滴清淚,從她眼角滑出……


    在決定為母親討個公道的時候,她就知道,她與宋景安婚約保不住了。


    她不覺得難過,也沒有不舍,甚至還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她並不想嫁給宋景安,宋景安對她的喜歡,以及宋家上下對她的不喜,讓她倍感壓力,每每想起都覺得窒息。


    她在做決定時,根本沒有考慮過宋景安,之後聽到大夫人說,宋、蘇二家的婚約解除了,她也沒有一絲不舍。


    然,此刻聽到宋景安撕心裂肺的喊叫,蘇青玉隻覺得自己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住,酸痛得厲害。


    是她對不起宋景安,是她辜負了宋景安。


    辜負了這個,可能是她這一生遇到的,唯一一個以真心待她的少年。


    但是……


    她,要不起。


    “咚!”蘇青玉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來,甚至都不曾猶豫,她抬起的腳隻在半空頓了一下,連身邊的喜娘都沒有發現,她的腳就落在了船板上。


    這一腳落下,另一隻腳也沒有任何猶豫地跟上。


    “噠噠噠……”宋景安在策馬狂奔。


    “咚咚咚……”蘇青玉一步接一步,沉穩從容的踏上船板,走進船艙。


    “不,不要……你停下,你停下!蘇……你停下呀!我來了,我回來了!”


    “你等等我!”策馬狂奔的宋景安,離碼頭隻有百餘米的距離。


    他坐在馬背上,雙眼通紅充血,發絲散亂,整個人狼狽極了,可比他外表更狼狽的,是他此刻的表情。


    他坐在馬背上,看著蘇青玉毫不猶豫地踏上船板,整個人像是要碎了一樣,單薄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栽下來。


    “不,不要……”他無視自己在滴血的雙手,也無視前方不平的道路,完全不曾減速,沒命地往前衝,如同被遺棄的小獸,扯著嗓子哭喊。


    是的,哭喊。


    那個讓京中無數貴女傾心,金玉其質、公子無雙的宋家嫡子,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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