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國棟想著,薑楠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如果死之前,沒辦法得到薑楠的原諒,沒辦法彌補薑楠,那他死了也不能安心閉眼。


    他坐在沙發上,哭得老淚縱橫。


    薑帆替他遞了一張又一張的紙巾,又替他拭著淚。


    “爸,不管怎麽樣,我都會陪著你的。你別難過了,你要保持好的心情才行,否則身體怎麽吃得消啊?”


    正說著,薑國棟胃部一陣不適,連著幹嘔了好幾次,又吐不出什麽東西來。


    薑帆立即抓了幾張紙巾,忙替薑國棟接住那些吐出來的苦膽黃水。


    這段日子做完化療的薑國棟,頭發掉了許多,人也瘦得像小雞一樣,幹巴巴的,一點精神也沒有。


    幾乎每天都是吃不下任何東西。


    不但吃不下,薑國棟還老是嘔吐,快把肚子裏的苦膽都吐出來了。


    看著這樣遭罪的薑國棟,周佳茹又是遞水又是遞毛巾,更是哭得斷了腸:


    “老周啊,帆帆說得對,你要保持好的心情,別去想楠楠的事情了。你的身體已經這個樣子了,要是心情不好,怎麽遭得住?再說了,我們已經悔過,已經對楠楠說了很多次對不起了,是她太絕情了。不管怎麽樣,我們也是她的親生父母啊,她就是再恨我們也不能連你的了……病,也不來探望一下。”


    癌症那兩個字,周佳茹斷然不敢再說出口。


    她就怕薑國棟身體遭不住。


    周佳茹先前對薑楠的愧疚,在看到薑國棟病入膏肓,薑楠卻連看都不來看一眼之後,就所剩無幾了。


    加上這段日子,薑帆幾乎每天都會來探望薑國棟,在薑國棟麵前端茶送水,絲毫不嫌他髒,不嫌他臭,周佳茹便又開始偏心起薑帆來了。


    薑國棟吐得一身狼藉,薑帆收拾了好一陣子,又替他熬了營養的排骨粥,再親自喂薑國棟吃了些東西。


    直至夜深了,薑帆才離開薑國棟和周佳茹的出租屋。


    走之前,薑帆真情實意道,“爸爸,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會早點來帶你去河邊散散步,透透氣,再給你做好吃的。不管怎麽樣,我永遠是你的女兒。”


    送走薑帆,周佳茹回到臥室裏,看著躺在床上連呼吸都沒有力氣的薑國棟,她坐下來,不由勸道:


    “老薑啊,你就別再念叨楠楠了。”


    “這孩子對我們隻有恨意,沒有滴點親情,要不然她也不可能這麽絕情。”


    “果然還是養在自己身邊的孩子,才更親一些。”


    “你看病了這麽長一段時間,全是帆帆忙前忙後照顧著。”


    床上躺著的薑國棟,緩緩爬起來,虛弱地喘了一口氣,“你可別再上薑帆的當了……”


    他連說話,都覺得累。


    連著歇了好幾口氣,才有力氣再開口。


    “你忘了,你是怎麽住進這出租屋的?”


    先前他們就是太過信任薑帆,把所有的財產都給了薑帆。


    結果薑帆連他們住著的那套房子也賣掉了。


    害得他們不得不出來,租房子住。


    就算他們都有退休養老金,但是在外麵租房子住,終究是居無定所。


    財產官司打下來,判了薑帆退還給他們贈送的那些房子、現金、黃金,但薑帆說炒股虧完了,拿不出錢,他們老兩口也隻能幹著急。


    薑國棟說一句話,歇了好久,接著又虛弱地問道:


    “你想想,薑帆是什麽時候開始認錯道歉,開始又哄著我們老兩口的?”


    周佳茹回想著。


    薑國棟繼續虛弱地提醒著,“是從我們的老房子拆遷政策下來後,薑帆才來認錯的。”


    薑帆當時聲淚俱下,給他們二老跪下認錯。


    這些細節,周佳茹回憶起來,想想覺得薑國棟說得挺有道理,“你的意思是說,帆帆是衝著我們的拆遷款,才跟我們認錯的?”


    “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麽會湊到我們跟前來?”薑國棟雖是病重了,卻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周佳茹想想,心裏糾結極了,“可是如果帆帆是虛情假意,你病了後又吐又拉,全是她照顧的。她不怕髒不怕累,也不嫌棄你,這也是裝出來的?”


    薑國棟歇了一口氣,有氣無力道,“久病床前無孝子。如果不是為了拆遷款,你覺得她能照顧我幾天?”


    周佳茹點點頭,覺得老頭子說得有道理,“可是……帆帆是真情還是假意,我們暫且不論,就說楠楠,你病成這樣,她瞧都不來瞧一眼,她真沒把我們當父母看待。”


    薑國棟流出悔恨的淚水,望向窗外那深沉的夜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那也是因為我們之前做得太過分了。佳茹啊,我大限已至,之後的拆遷款,你一定要捏緊一點。寧肯留給楠楠,也不要再給薑帆了。畢竟楠楠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啊……”


    可惜當薑國棟明白這一點之後,已經晚了。


    是他親手把自己的親生女兒,越推越遠,遠到就連見她一麵也是奢望。


    ……


    這天晚上,厲初堯躺在薑楠和厲寒的中間。


    小家夥早早便睡著了。


    瞧見小家夥睡得又香又甜,厲寒把他抱起來,挪到床的右邊。


    隻剛剛一會兒的功夫沒有抱著薑楠,他都有些吃醋,吃兒子厲初堯的醋。


    這小家夥到底還是個三歲出頭的小娃娃,三天沒見到媽媽了,見媽媽回來吵著要跟媽媽一起睡。


    原來之前的獨立,都是裝出來的。


    不過是幹媽薑唯一告訴他,要想媽媽再給他生個弟弟妹妹,就要讓爸爸媽媽單獨睡在一起,媽媽的肚子才能大起來。


    小家夥聽了薑唯一的話,獨立了幾天,這三天厲寒像跟屁蟲一樣跟著薑楠一起參加他們公司的團建。


    小家夥離開媽媽三天時間,見爸爸媽媽回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爸爸,今天你可以把媽媽還給我了嗎?


    傍晚,薑楠見到小家夥,聽到小家夥的這句話時,心裏樂開了花。


    厲寒當時的回應是:爸爸不能把媽媽還給你,因為媽媽本來就是爸爸的。不過爸爸可以把媽媽借給你一小會兒。


    當時小家夥小嘴一扁,委屈極了。


    厲寒據理力爭:媽媽本來就是爸爸的啊,將來你也要娶媳婦的。你的媳婦才是你的。


    小家夥聽了,覺得有道理,便沒有再和爸爸爭了。


    這會兒小家夥睡著了,厲寒抱著薑楠。


    今天,他們什麽也沒有做。


    厲寒隻是這樣靜靜地無比珍惜地抱著她,和她說著話。


    這會兒,薑楠睡在兩父子的中間。


    右邊是睡得香噴噴的兒子厲初堯,左邊是緊緊抱著她的厲寒。


    她從來沒有覺得,人生可以像此刻一樣,如此幸福。


    連她說話的聲音,也是幸福洋溢的,“厲寒,明天我們約雲驍吃個飯吧,明天晚上你有時間嗎?”


    “還不死心?”厲寒從她腰間抽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還想著撮合雲驍和薑唯一?”


    原本厲寒是從身後抱著她的。


    她翻了個身,正麵麵對著厲寒,“我八卦一句,雲驍那方麵治好了嗎?”


    這三年她不在厲寒的身邊,對厲寒身邊的人的情況也不了解。


    尤其是雲驍。


    那方麵的事情,屬於是雲驍的隱私,本來不該過問的。


    可這事關係到以後薑唯一的人生幸福,她還是大膽地問出口來。


    本以為厲寒不願意說的,沒想到厲寒想也不想便回答了她:


    “我幫雲驍找了很多有經驗的醫生,他不怎麽配合治療,比較消極。”


    薑楠歎一口氣道,“這麽說來,雲驍還是沒有好起來?”


    想想當時為了方緣那個無恥的女人,雲驍可是車禍傷到了私處,斷裂後縫了好多針。


    想好起來,難啊!


    夜色裏,薑楠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似乎在替雲驍的命運發著愁,“雲驍這個樣子,肯定是沒有任何心思談感情的事了。要是有治療的可能,能把他和唯一湊成一對,我也了了一樁心事。”


    “雲驍這個樣子,我也擔心。”厲寒也為這事發著愁。


    他輕拂著她的發,又問,“這三年,賀禹州去找過薑唯一嗎?”


    說起這個賀禹州,薑楠一肚子的火氣。


    當初唯一還沒有醒過來,這個男人打聽了薑唯一的下落,卻一次也沒有去看過薑唯一。


    薑楠生起氣來,連回答厲寒的語氣也透著怒意,“沒有,一次也沒有。我家唯一就是傻,為了這麽一個不值得的男人,竟然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厲寒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的情緒,又道,“如果你真的為了唯一好,就不要把雲驍介紹給她了。”


    “為什麽?”薑楠自問自答,“你是怕雲驍那方麵無法恢複,害了唯一?”


    厲寒心裏特別沒底,“我也不知道雲驍能不能好起來。”


    夜色裏,兩人陷入了沉默。


    薑楠依在厲寒的懷裏,忽然覺得比起唯一的那些苦難,她過去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麽。


    而且現在她有厲寒,還有厲初堯。


    她是人生贏家。


    她很幸福。


    她希望她的好姐妹也能幸福起來。


    說起來,唯一比她的親姐妹還要親,眼見著唯一快三十歲了,還走不出賀禹州的陰影,她心裏也不好受。


    第二天晚上,她還是安排了一個飯局。


    她約了薑唯一,又讓厲寒約了雲驍。


    兩人分別把吃飯的地點,發給了薑唯一和雲驍,又故意雙雙遲到。


    雲驍是最先到酒店包廂的。


    包廂很大,一道屏風將餐廳和茶室若隱若現地隔開來。


    見厲寒和薑楠都還沒有到,雲驍一個人坐在茶室沏著茶,賞著窗外的風景。


    雲驍是很喜歡花的。


    可自從車禍變成廢人以後,他看什麽樣的花,都覺得失了顏色。


    所以,連手中的茶,品起來也覺得索然無味。


    “楠楠!楠楠,你在嗎?”


    屏風外麵,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打斷了雲驍的沉思。


    他從茶台前起身,繞過屏風走出去,見到薑唯一時,他紳士禮貌道,“厲寒和薑楠還沒有到,過來坐著等他們吧。”


    薑唯一哦了一聲。


    許是平日裏她隻和病人還有醫院的同事打交道,很少有社交,所以見到雲驍她有些不自在地擰緊手上的包包,然後慢慢走過去坐到了雲驍的對麵。


    和不熟的人坐在一起,氣氛難免尷尬。


    所以薑唯一一聲不吭。


    雲驍把剛剛泡過的茶倒出來,清理著茶具,問,“普洱,菊花,龍井,還有玫瑰花茶,喝哪種?”


    “隨意吧。”薑唯一很拘謹。


    雲驍:“那玫瑰花茶吧。”


    女孩子喝玫瑰花茶,總是有益處的。


    見她這般拘謹,雲驍一邊泡著茶,一邊問,“你知道薑楠今天叫你來,是幹什麽的嗎?”


    “她不是說吃個便飯嗎?”薑唯一收到的消息,便是如此。


    雲驍笑了笑,“你還真是好騙。”


    “啊?”薑唯一有些茫然。


    泡好了茶,雲驍給薑唯一倒了一杯,雙手端到她麵前。


    她伸手去接的時候,雲驍紳士的提醒道,“小心燙!”


    放下茶,雲驍又說,“薑楠沒告訴你,她想當月老,想撮合我和你,想讓我們倆試著交往嗎?”


    “……”這個,讓薑唯一更是一臉懵圈。


    雲驍臉上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又道,“不知道薑楠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之前因為前任出過一次車禍,而且傷到私處,縫了好幾十針。命根子是保住了,卻成了個廢人。你說,薑楠是不是胡鬧,把一個廢人介紹給自己最好的閨蜜,不是在害你嗎?”


    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雲驍始終保持著紳士和笑容,還有坦誠。


    可是他坦誠的笑容之下,又是對自己的嘲諷。


    聽起來多多少少有些淒楚。


    薑唯一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楠楠她從來沒有對我提過啊,抱歉……雲先生,我不知道你的這些事情。”


    雲驍淡淡一笑,笑容中是一陣自嘲,“你說抱歉幹什麽。我之所以把我的秘密告訴你,是不想對你有所欺瞞。三年前她就想撮合我和你,如果不是她和厲寒的感情出問題了,她早實施這個計劃了。但我不能害了你。一會兒薑楠跟你說到這件事情,你找個借口婉拒她就行了。我也會拒絕他們兩口子的好意。”


    不是……薑唯一不明白,這樣的難言之隱,雲驍幹嘛要如此直接地告訴她?


    但同時,她又有些同情眼前這個一表人才的男人。


    她小心翼翼地問,“就沒有治愈的可能性嗎?”


    回應她的,是雲驍的苦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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