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還有正在幹活的吳叔和玲姨。


    厲寒看了他們一眼,“吳叔,玲姨,你們先去忙點別的,不要讓人過來打擾。”


    矮胖的吳叔和卷發的玲姨,分別放下手上的活,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


    這時,厲寒才坐在沙發上。


    可陸淮書還站在那裏。


    每一次見到小舅,陸淮書都有點怵他。


    而且他做了那麽多,讓小舅失望的事情來。


    以至於接下來,厲寒喊陸淮書坐下來,陸淮書都不敢坐下去。


    他站在那裏,鼓起勇氣,又問了一遍,“小舅,你是不是已經知道真相了?”


    “你完全可以從中做手腳的。”厲寒不答,反問,“為什麽不?”


    陸淮書低垂著腦袋,像是一個失敗者一樣,滿是垂頭喪氣,“跟小舅鬥,我鬥不過你的。”


    知道小舅要做dna鑒定時,他不是沒想過,要從中做手腳。


    他是想阻止小舅知道這件事情的。


    但是他根本不是小舅的對手。


    小舅明察秋毫,他的一舉一動全在小舅的意料之中。


    而且誰知道小舅會不會派人盯著他。


    這種自取其辱的做法,他是不會采取的。


    重新抬起頭時,陸淮書大概已經知道結果了,他問,“所以,小舅,你已經知道了,小堯堯其實就是你的親生兒子了?”


    沙發上的厲寒端起水,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時,他再次不答反問,“你知道我兒子的名字?”


    陸淮書老老實實道,“我問了吳叔和玲姨。”


    這次的陸淮書,好像是認命了。


    他站在厲寒的麵前,明明個子那麽高,卻感覺他的身體要垮了似的。


    “小舅,小舅媽連去做受孕手術,也能那麽巧合地用到你的精子。”


    “這可能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緣分。”


    他的眼神裏,有許多的宿命感。


    盡管十分不甘心,但卻不得不接受現實。


    “小舅,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真心實意愛著小舅媽的?”


    “她一直都過得很不好,從來沒有人真正疼過她愛過她。”


    “我是希望小舅能好好對小舅媽的。”


    回應陸淮書的,是厲寒的眉心輕鎖。


    他思考著陸淮書的話,神思暫時飄遠。


    在他昏暗不明的雙眸裏,仿佛藏著很深的東西,是陸淮書所不能理解的。


    “小舅,你在想什麽?”陸淮書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走了神。


    這時的厲寒,才擲地有聲道,“這件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我自然會對你小舅媽好。”


    直至此時此刻,陸淮書對薑楠滿心愧疚。


    他想起許多事情。


    想起他曾經愛慘了薑楠。


    愛她眉眼裏的堅韌與溫柔;


    愛她的潔身自好,直至結婚頭天,都始終保持著她的高貴和矜持;


    愛她的獨立清醒;


    愛她的一切。


    他是想要和她生一對兒女,一起日初日落,一起共白頭的。


    他要永遠聽薑楠的話,要薑楠管他一輩子。


    可是他親手毀掉了那份美好,毀掉了薑楠對他的信任,直至離婚他都從未真正擁有過薑楠。


    反倒是小舅,冥冥之中注定了與薑楠有著千絲萬縷的姻緣。


    陸淮書這雙悔恨內疚又充滿宿命感的雙眼,蘊著男兒熱淚。


    小舅告訴過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但他就此永遠錯失了最愛的人,他的熱淚就那麽不受控製地落下來,每一顆都代表了他的悔恨、內疚和痛苦。


    他痛苦到四肢百骸都被撕裂開了。


    但又能怎麽樣了呢?


    小舅與薑楠的事情,已經是鐵板上釘釘子了。


    再也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


    “丟不丟臉?”


    厲寒的聲音,把陸淮書從痛苦的回憶中拉回來。


    可能因為這個是人他的小舅,且是隻比他大一歲的從小到大的玩伴,陸淮書一點也不怕在他麵前丟臉。


    他擦了淚,低著頭,嘀咕了一聲,“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有什麽好丟臉的。”


    “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有呂布和項羽的英雄氣概嗎?”厲寒明明是訓著陸淮書,可這口吻裏又有著一個長輩的親切。


    這次,陸淮書理直氣壯地抬起頭來,“沒有。但是小舅還不是為小舅媽哭過。”


    厲寒黑了臉,“……”


    這張嚴肅起來的臉色,陸淮書是心裏發怵的。


    但他又嘀咕了一聲,“不知道是誰,以為小舅媽出事了,在醫院的走廊裏也哭了呢。”


    厲寒承認。


    他也是難過美人關。


    所以他沉默了。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


    打破這陣沉默的,是陸淮書。


    他擦了淚,看著厲寒,很認真地說,“小舅,小舅媽從來沒有任何依靠,既然你們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你一定要當她的依靠,要給她足夠多的安全感,要好好對她。要是讓我發現你對她不好,我就……”


    “放心。”厲寒斬釘截鐵地打斷道,“你不會有那樣的機會。”


    從小到大,陸淮書都是無比信任小舅的。


    小舅說的話,也相當有分量。


    所以,這一次,陸淮書也是信他的。


    但是很遺憾,他真的要從此錯失他最心愛的女人了。


    心裏麵有許多的情緒,都被陸淮書壓下去了,“小舅,小舅媽知道了嗎。她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吧?”


    “我還沒告訴她。”厲寒還在為這件事情頭疼。


    薑楠剖腹產才第七天。


    這七天,她已經哭了好幾場了。


    高興和感動的事情,她會落淚。


    痛苦到無法克製的時候,她也落了淚。


    再這麽哭下去,眼睛別想要了。


    陸淮書不解道,“小舅,你為什麽不告訴小舅媽?她要是知道,她連做受孕手術,還能用到小舅的精子,懷上小舅的孩子,她肯定會高興壞的。”


    厲寒一籌莫展道,“她是會高興壞,可也會因為高興壞了而哭成淚人。她還在月子裏,老是這麽哭,眼睛肯定會壞掉。等她出了月子吧。”


    “也是。”陸淮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小舅考慮得很周到。”


    薑楠那個人,陸淮書是了解的。


    痛苦的事情打不倒她。


    反倒是溫馨的場麵,會讓她淚流滿麵。


    今天,他來這裏,還有另一個目的。


    他站在厲寒的麵前,再次鼓起勇氣,又說,“小舅,之前我做錯了那麽多的事情,你還肯把整個集團交給我打理。你為什麽還這麽信任我?”


    血濃於水這個道理,厲寒還是知道的。


    而且他看人準。


    陸淮書是個骨子裏善良的人,而且是個知錯就改的人。


    他也做不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來。


    如果有外部力量侵犯,陸淮書肯定是不會背叛他的。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了解你,從小到大你小錯誤不斷,大錯誤卻是怎麽也不敢犯。”


    否則他做dna鑒定這件事情,這小子早在從中搞鬼了。


    他上前兩步,站到陸淮書的麵前,拍了拍陸淮書的肩,“記住我曾經教給你的,一家人要擰成一股繩。”


    陸淮書瞬間淚目了。


    還是小舅最了解他。


    他再次心緒翻湧,“小舅,我其實是很有責任感的人,隻是走到人生三岔路口的時候,難免會選錯,走錯。”


    厲寒又以一個長輩的身份,輕輕拍了拍陸淮書的肩,“嗯。”


    短短一個字,確是肯定的語氣。


    這讓兩舅甥之間的裂痕,好像得到了修複。


    到底是一家人。


    陸淮書心裏有了一股力量,“謝謝小舅!”


    但是,他還是心裏牽掛著他最心愛的女人,“小舅,你真的要好好對小舅媽。我和她的父母都曾經深深地傷害過她。我不希望小舅以後再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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