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在砍腦袋的事情上聊太多,林煜也差不多習慣了現在的狀況。


    反正已經在這天牢住了快小半年了,無非再多等十個月而已。


    而且,說不定十個月不到,皇帝看自己不爽,就把自己拉出去砍了呢?


    至於脫罪出獄,不是林煜不信這倆乖巧學生,而是自己這可是謀逆大罪。


    就這倆便宜“學生”,雖然確實有些能耐門路,但除非是皇帝下旨特赦。


    咋可能呢?


    酒剛過兩巡,於謙忽然間放下筷子,看著林煜直勾勾的問道。


    “林先生,您是否有開宗立派的想法?”


    “咳咳~~!”


    林煜瞬間被嗆了一下,邊咳嗽邊拍著胸口,疑惑問道:“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於謙回答:“自林先生天牢開課至今,凡是先生講課內容,多有涉及理學人欲,卻又有著很大不同。所以學生推測,林先生要麽是理學集大成者,要麽是開辟了一門與理學迥異,甚至截然不同的新學。”


    “開辟新學,若要傳播,唯有開宗立派,否則將難與理學抗衡。”


    這理解……滿分啊!


    林煜確實沒有開宗立派的想法,就算有想法,自己這死囚的身份和所剩的時間,怕是也沒空廣收門徒,教授他們學術論據。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林煜雖然腦子裏被躺平係統塞了一堆知識,也算是博古通今的“大儒”了,但不代表他能通過這些知識來創造一個全新的能與“程朱理學”抗衡的新學派。


    王陽明能37歲在貴州龍場一夜頓悟,創建“陽明心學”,不代表林煜也可以。


    不論年齡對比,還是人生閱曆,林煜都不如王聖人。


    而且,所謂“陽明心學”,雖然一定程度上打擊了“程朱理學”的壟斷地位,但同時心學本身也有著致命缺點。


    程朱理學給後世最廣泛的印象,便是過度講究“存天理滅人欲”,嚴重限製禁錮新思想的出現,讓本來趨向靈活的儒家經典,逐漸變成了腐朽、陳舊的思想教條。


    但實際上,最開始的程朱理學,並沒有後人想象中的那麽刻板。


    有人認為,是程朱理學導致兩宋以後的中國,變得愈發內向、保守、停滯,甚至有研究中國服飾史的學者宣稱,因為程朱理學的影響,所以宋朝女性的著裝趨於拘謹、呆板,包裹嚴實。


    而實際被考古發掘出來的宋朝畫卷,裏麵女性的著裝與所謂保守,壓根扯不上半毛錢關係,許多宋朝仕女都是內衣外穿、酥胸微露,幾乎跟後世的著裝差不了幾分。


    就連程朱理學的代表人物朱熹,也曾說過:“夫死而嫁,固為失節,然亦有不得已者,聖人不能禁也。”


    朱熹是同意孤苦無依的寡婦改嫁,他認為這是人之常情,聖人在世也不能免俗。


    這與程頤提出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不說背道而馳,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處去。


    而且,朱熹一麵支持孤苦無依的寡婦改嫁,一麵又說:“昔伊川先生嚐論此事,以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自世俗觀之,誠為迂腐,然自知經識理之君子觀之,當有以知其不可易也。”


    之所以會如此前後矛盾,在於朱熹說這話的時間線,正值北方金國女真壓境,國家局勢動蕩混亂,社會禮樂崩壞,急需理學來強調人理道德觀念,來讓社會重新恢複正軌。


    程朱理學還抵製佛教,認為佛教過於虛無,不利於社會的正常穩定發展。


    可以說,在維護國家穩定與社會倫理道德觀念上,程朱理學的確有著許多正向作用。


    南宋時期理學不暢,到了元朝才被定為官學興盛,而且不僅僅是在中國,日本、朝鮮、琉球、安南諸地同樣受到理學的巨大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明清時期盛行的女子裹足,與程朱理學沒有任何關係,在理學著作裏也找不到任何支持女子纏足的言論。


    程朱理學真正遭到閹割歪曲,並非始於明朝,而是始於蟎清,那讓人深惡痛絕的“文字獄”。


    蟎清“文字獄”最離譜的時候,用錢穆(錢鏐的後人)的話來說便是:“如呂留良,乃於清廷設科取士之朱子《四書》義中大張民族主義,罹剮屍之刑。


    雍正皇帝頒《大義覺迷錄》一書,昭示天下舉子,盡人必讀。


    乃不久,其書亦同遭禁錮,舉國無一人能見。


    直至清之末葉,民間始再印此書,與呂留良書同獲重見於國人。


    今人多能談清廷文字獄,屢行文字獄者為雍正,而雍正禦著書亦同受禁錮,此誠曠古奇聞。”


    翻譯成白話就是,有個叫呂留良的明朝遺民,在清廷科舉中宣揚華夷之辯,被判了死後剮屍的重刑,而後雍正為此頒布《大義覺迷錄》,用於駁斥華夷之辯,還讓天下的舉人士子一起來觀摩評點。


    之後,厲害的來了,雍正親自撰寫的《大義覺迷錄》,被他的孫子乾隆當反書給禁了。


    直到清末才重見天日,堪稱曠古奇聞。


    這裏麵作為“文字獄”典型,連雍正都被迫下場“打擂台”的呂留良,除了在清朝科舉公然宣揚華夷之辯,他對於程朱理學的本我理解,同樣也是相當激進。


    呂留良對程朱理學是這麽解讀的:“漢唐以來,人君視天下如其莊肆然,視百姓如其佃賈然,不過利之所從出耳,所以不敢破製盡取者,亦惟慮繼此之無利耳。原未嚐有一念痛癢關切處耳。”


    這話的意思,就是皇帝便是全天下最大的地主,皇帝對百姓的一切仁善,都是為了維護自己的長遠利益。


    呂留良甚至還認為,皇帝隻是自詡為天子,而實際上的皇帝、官員,他們的吃喝住行都是取之於民。


    沒有百姓辛苦農耕,就沒有皇帝和百官高居廟堂。


    嚴格來說,呂留良對程朱理學的闡釋解讀,並非是他的獨創,而是程朱理學真正本義所在。


    隻不過,不論元明清三朝,皇帝與士大夫需要的,都是能夠統治人心的理學,而非告訴世人皇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如此,程朱理學逐漸演變成禁錮思想、強化皇權、重文輕武、強調道德品性,而忽視了個人能力……


    平日袖手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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