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疑惑問道:“林先生,您是說我忽略了一件事?”


    林煜咧嘴一笑:“對,你忽略了,我大明不僅是叫大明,它也是中國,是華夏大地。”


    朱瞻基聞言更加疑惑:“林先生,這與大明是中國有什麽關係?”。


    林煜說道:“要搞清楚這個問題,你得先回答我,中國為何叫做中國?”


    中國為什麽叫做中國?


    聽到這個問題,朱瞻基下意識就想回答“天下之中”,但旋即又覺得不對。


    不光是因為這太簡單了,還是林煜之前所繪製的世界地圖,給朱瞻基開闊了眼界。


    在那幅地圖裏麵,大明的麵積雖然不算小,卻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大,而且也不在天下的中心。


    可不是“天下之中”,那中國又為什麽叫做中國呢?


    於謙尚在思索。


    朱瞻基選擇更簡單粗暴的方法:“林先生,為何中國叫中國?”


    對於朱瞻基把問題拋還給自己,林煜倒也不覺生氣,直接回答:“中國為何叫中國?就是字麵意義上,中國為天下之中。”


    嗯……嗯?


    朱瞻基和於謙俱是一愣,這不就是他們起初想到的答案嗎?


    不過旋即,朱瞻基注意到了林煜嘴角的笑意,他瞬間意識到“天下之中”是答案沒錯,但肯定不是全部的答案。


    林先生隻說了字麵意義,那實際的含義還沒說呢?


    果不其然,林煜很快就接著說道:“天下之中,就是中國的字麵含義。不過,這隻是中國一詞最初的字麵含義,往後麵肯定不能這麽理解,或者說不能全部這麽理解。”


    朱瞻基立刻擺正了坐姿,準備好好聽聽中國到底為什麽要叫中國。


    林煜說:“先說中國這個詞的最早出處,其源於西周克商以後,遷都商王朝的洛邑,並鑄青銅器,上刻: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天,曰:‘餘其宅茲中國,自之薛民。’”


    這話說的通俗點,就是周武王打敗了商紂以後,便鑄造青銅器昭告上天,今後自己就準備宅在商朝的舊都“中國”,在這裏統治天下了。


    嗯,老宅男了。


    《左傳》對這一段也有記載:“昔武王克商,遷九鼎於洛邑。”


    把象征天下的九鼎都帶過去了,這也明確表明西周確實是要遷都到殷商的老巢了。


    而遷都的洛邑,最終還是由周武王的心腹弟弟周公建成,因為武王克商三年後就去世了,留了個小娃娃周成王啥事也幹不了。


    這個洛邑在當時叫成周。


    如今嘛,叫洛陽。


    再看《尚書·梓材》中對於周公的記載,對“中國”最初來曆也有進一步佐證:“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


    這裏麵不但提到了皇天托付“中國”的人民與疆土,還提到了周王朝的先王。


    先王具體指誰已經無從考證,可能是周武王,也可能是周文王。


    不過,後世的學者倒是從清華簡裏找到過一篇周文王的遺訓,裏麵提到周文王臨終前囑托兒孫:“昔前軒轅寶,必受之以中。”


    說白話就是要想真正得到天下,就必須攻占殷商(殷商也叫中商)這個天下中心,如此才能成功奪取天下共主的地位。


    換言之,西周足足耗費周文王、周武王、周公加周成王三代,才終於成功遷都於洛邑,開始正式的“宅茲中國”而統治天下。


    往後,中國為天下之中的概念,從西周一直延續到了春秋都未曾改換。


    《詩經》中就有詩書雲:“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


    說的便是西周以“中國”為中心,而輻射綏靖四方的獨特政治結構。


    有點“神聖大周帝國”的味道了。


    朱瞻基聽著林煜所講的這些“中國”曆史,其中的《尚書》、《左傳》、《詩經》他都有係統性的學習過,但對於這裏麵的理解,卻從來沒有這麽細致入微。


    於謙倒是領會很快,好歹也是浙江省的“高考狀元”,對於科舉必考題的四書五經,肯定比朱瞻基這個太子要來的更為熟悉。


    “林先生,也就是說,商周時期,中國都一直停留於天下之中,甚至是一座洛邑城。因為在商人、周人的眼裏,洛邑便是天下之中,也就是中國之城。”


    林煜點頭:“可以這麽理解,西周中國的‘國’字,裏麵就有著口與戈。口代表城池,戈代表武力,二者相合,便是需要武力保衛的都城,也就是西周與殷商兩代共有的成周洛邑。”


    “這個觀點一直到漢朝之前,都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


    “為什麽是漢朝?”朱瞻基疑惑問道。


    林煜淡淡說道:“因為漢朝人喜歡較真,他們經過地理上的測繪,發覺成周洛邑壓根不在天下之中,頂多算是山海經裏劃定的天下中心。”


    朱瞻基不由一愣,這也過於簡單粗暴了點。


    林煜忽又笑了笑:“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春秋中後期,周桓王被鄭莊公射了一箭。”


    “這一箭不僅射到了周桓王的肩膀,也射到了‘中國’的肩膀。自此以後,周天子不再具備天下共主的權威,‘中國’也不再能夠擔當起天下之中的地位責任。”


    “隨著諸侯裂土封王,逐漸形成實質意義上的戰國局麵,孟子才正式提出‘中國’作為‘華夏’的代名詞。從這時開始,‘中國’在名義上,便不再純粹作為周王朝都城的代表,而是能夠與華夏等同。”


    可以說,孟子是先換掉了“中國”的名,而漢朝人則進一步給洛邑的“中國”致命一擊。


    朱瞻基聽得一愣一愣的,一個“中國”還有這麽多門道。


    “中國”在字麵意義上的暫時“消亡”,居然隻是因為周桓王肩膀被鄭莊公給射了一箭。


    等等……


    於謙忽地抬起頭來:“林先生,若‘中國’為‘華夏’代名詞,那‘華夏’又是什麽意思?”


    不是,你擱這套娃呢擱這套娃?


    朱瞻基批臉一垮,聽個“中國”都夠他迷糊的了,又扯一個“華夏”,這兩者難道不應該是同一個意思嗎?


    好吧!


    也不能算是一個。


    畢竟,大明與中國在實質意義上等同,但明顯又是相互分開。


    大明可以是中國,但中國不一定得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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