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今天這燒雞不錯。”


    林煜一手從燒雞上撕扯下來一隻大雞腿,就這麽就著麵餅大快朵頤起來。


    雖然這幾天他都沒有講課,但天牢的獄卒依舊是每日準點送上酒肉美食。


    林煜雖不知道,但那些假扮獄卒的錦衣衛哪敢不知道。


    這天牢中陪著林煜坐牢的,可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可不能隨意怠慢!


    就是不知怎麽搞的,明明幾天前太子爺還好好的,突然就變得心情不佳了。


    連帶著還有那位陪同太子入獄的於謙於禦史,更是整天縮在牆角裏,神神叨叨,也不知在嘀咕什麽。


    若非太子暗中吩咐,不用理會,也暫時不必通知陛下,估摸著這會兒連宮裏都要驚動了。


    林煜三下五除二,炫了一隻雞腿,一個麵餅,將骨頭隨手一扔。吃的是滿嘴油光,還朝著另外兩人招呼道:“都吃啊!飯都來了,老餘、老洪,你倆倒是動筷子啊!”


    不是林煜在好心提醒人家吃飯,純粹是這倆貨天天喪著張臉,看得他心煩,影響胃口。


    於謙沒動,似乎沒聽見。


    朱瞻基上前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隨後一飲而盡。抹去了嘴邊酒漬,這才問道:“先生,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林煜剛撕下燒雞的另一隻雞腿,聽到朱瞻基鼓起勇氣的疑問,隨口說道:“當然沒有辦法,這是時代的局限性。不是我在貶低,想在封建帝製的統治下,將土地兼並的問題給完美解決,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朱瞻基臉色一黯:“果然如此!”


    “不過……”


    “嗯?”


    朱瞻基一愣,當即就忍不住激動起身。


    就連角落裏本來死氣沉沉的於謙,同樣兩眼瞬間放光,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忙跪坐在草堆上。


    “還請先生答疑!”


    “請先生解惑!”


    林煜倒是不慌不忙,邊啃雞腿,邊享受地說道:“解決土地兼並……這的確沒有辦法,畢竟時代擺在這裏……不過,帝製也有帝製的辦法……既然時代選擇了帝製,或許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最合適的……”


    一口將肉咽下,又就了口米酒潤喉:“衛所軍戶製在明初,的確是最合適大明的軍事製度。因為這時候大明剛剛開國,北方因為戰亂,導致地廣人稀。所以有大把的土地可以分配作為軍田,供應軍士屯墾。”


    “既不用耗費多餘錢糧養兵,甚至還能有盈餘補充地方糧食財政。還能在戰爭到來時,立刻集結兵力,從而對草原遊牧民族形成軍事壓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軍戶衛所,還是府兵製,其實都與秦朝的耕戰製度相似。”


    “秦朝耕戰一體,卻崩潰於天下一統,消兵弭戈。唐朝吸取了教訓,建立府兵製,將土地均分給府兵。可最終同樣敗於盛世到來,天下太平。如今的大明,衛所軍戶亦是在盛世中土崩瓦解。”


    “因為盛世的到來,意味著權貴地主階級的興起。他們要興起,就得兼並土地,兼並所有能兼並的土地。”


    之前林煜說到土地兼並,與帝製皇權的矛盾共生關係,讓朱瞻基一度覺得心中苦悶。


    最關鍵的是,他也是所謂帝製皇權的受益人,甚至還是未來皇權的執掌者,那個林煜口中的萬惡之源。


    如今再聽林煜用秦朝來對比講解,朱瞻基才意識到,土地兼並的問題,對於王朝而言,到底有多無解。


    林煜繼續說道:“衛所軍戶在洪武初年,對付北方草原的元朝殘餘,還有內地的各路諸侯叛軍,的確可以起到屯兵戍衛的作用。可如今草原已經在洪武永樂兩朝打擊下,紛紛上表稱臣。就連東北、藏地、西南這些土地,也都已經遣使臣服我大明。”


    “四夷賓服,萬邦來朝。就算偶有小規模叛亂,實際上也用不到衛所的百萬軍隊了。如此多的軍隊,沒了事情做,那還留著幹嘛?”


    “就算沒有土地兼並的問題,這麽多人口不說繁衍下來,土地能不能夠分。你隻準他們種地,不讓他們從事其他職業,關鍵又不用他們打仗。那最後的結果,無外乎就是養出來百萬佃農罷了。真到了打仗的時候,你是打算強行拉著百萬農民,跑過去給敵人送人頭嗎?”


    百萬佃農?送人頭?


    這形容得相當形象了。


    朱瞻基也是懂軍伍之事,能想象出來,若一支軍隊長期不打仗,那就是群花拳繡腿,更何況這些衛所軍戶不打仗時,基本都要天天種地。


    這可不就是養了百萬農民,還是隻能在軍田屯墾的佃農。


    朱瞻基豁然明悟,原來衛所軍戶除了土地兼並,還有如此重大的弊端!


    “那該怎麽解決?”


    “這還用說,當然是改革軍製,土地兼並解決不了,難道還不能改革軍製?”


    林煜說道:“衛所製說白了,就是大明開國初年,太祖手頭上沒錢,又需要大量軍隊,來應對四麵八方的敵人和戰爭才設立的。現在這些敵人大部分都被打服,衛所這種臨時過渡的軍製,早就不適用了。”


    “額……”


    朱瞻基愣了一瞬,旋即反應過來。


    林先生說的對啊!


    既然衛所軍戶不堪用,那就另起爐灶,直接操練新軍就是。


    幹嘛還非得綁在一棵樹上吊死?


    “那應該選用何種軍製,作為大明新的出路?”於謙適時的開口問道。


    林煜說:“什麽軍製其實不重要,關鍵在於要讓軍隊正規化,而不是老一套的兵農合一。這樣的確養兵少花錢了,但要是長期不打仗,軍隊自然也就漸漸荒廢了。”


    “說句不好聽的,連養兵你都不想花錢,你還想要國祚綿長?穩穩地當皇帝嗎?”


    “……林先生說得在理!”


    朱瞻基憋了半天,點頭說道。


    於謙若有所思,忽地抬頭說道:“林先生,您剛剛說,要在當前時代徹底解決土地兼並的問題,幾乎不可能……那就是說,還是有辦法?”


    林煜將手中雞腿骨上,最後一點肉啃幹淨,又幹了碗米酒下肚子,方才打了個飽嗝:“老餘,你這話問的好!要完全解決,肯定沒有辦法,但隻是治標不治本,倒還是有得救。”


    朱瞻基連忙放下酒碗,認真傾聽起來,生怕漏掉一個字。


    “答案就在兩稅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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