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看過就忘。


    但是隻要再看,就能記起來。


    山桃怕自己看錯了,特地又把畫像放在屍體旁邊比對了一遍。


    哪怕屍體的臉已經開始腐爛了,還是能認出來,這便是那個姓管的。


    “孫大娘子,你認完屍了嗎?”吳南風捂著鼻子,很嫌棄地站在門口,“咱們快些出去吧,這屋裏的味兒太重了。”


    被他這麽一提醒,山桃才察覺到這屋中的腐臭氣息,趕緊退了出來。


    再揪著衣裳一聞,山桃差點被熏吐了。


    這身衣服怕是不能要了。


    “大娘子,那個人是你家親戚嗎?”


    周士敦守在門外問了一聲。


    “他被送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幹爺爺給他收拾了一下,說他怕是被人害死的,前日官府的人查應家的案子,幹爺爺跟捕頭說了,姓趙的捕頭過來瞧了一眼,就說怕是過路的商人被山匪所害,叫咱們把屍身暫時放在這兒,等有家人來認屍再說。”


    山桃記得李捕頭見過姓管的,這個姓趙的捕頭可能沒見過,即使見過一次,大概也沒放在心上,便沒認出來。


    不過,姓管的功夫應該很高吧?怎麽會被山匪所害?


    “這一陣子像這樣的無名屍身,被送來的很多,都擺在那邊牆下,大概有個十來具吧。”


    山桃身子一震,揚聲問周士敦:“十來具?跟這個人一樣?都長了一張見過即忘的臉?”


    “孫大娘子說什麽呢,”周士敦鄙夷地哼了一聲,“我是說,他們身上的傷口都一樣,我幹爺爺說了,這可能是同一批山匪害的,也不知道是哪座山頭上的,這個時節下來害人,害的人再多了,怕是荊州府就要下來人查案了。”


    多日不見,周士敦說話成熟不少,明明還是個小屁孩,卻操心起大人的事。


    “你又胡說,”照慶瞬間就戳破周士敦的話,“先前胡老爺家出事那會,縣衙裏有個李捕頭,上我們家來吃茶,就說起咱們瑤溪縣不歸荊州府管,歸的是英王管,瑤溪縣可是英王的地盤呢。”


    周士敦被反駁了,就很不高興。


    “你才胡說!瑤溪縣雖然是英王的封地,但是出了人命案子,還是得歸到荊州府管。”


    姐弟倆為了這事吵起來了。


    山桃趕緊拉開照慶:“你成天在家說想士敦,見了麵卻要跟士敦掐架,以後我可不敢叫你倆待在一處,省得在家裏吵得沸反盈天的。”


    “孫大娘子放心,我忙著呢!”


    周士敦雙手抱胸,小大人一般昂起頭。


    “幹爺爺很看重我,他不在,就把義莊和師弟都交給我管著,我才沒功夫去你家找慶姐吵架。”


    他斜著眼瞟著照慶:“慶姐,以後你也不必總來義莊,你一個不曾定親的姑娘家,總來義莊不像話,傳出去名聲都壞了,好人家誰敢要你?”


    氣得照慶兩眼淚汪汪:“我真是白對你這麽好了!”


    小姑娘跺跺腳,抹著眼淚跑出了義莊。


    山桃無奈苦笑。


    “士敦,你才多大,偏要裝得跟大人似的,說什麽名聲不名聲的,看把你慶姐氣的,你莫要傷了她的心,你爹娘不在你身邊,你們倆就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周士敦鼓起腮幫子,好像在賭氣,也不知道有沒有將山桃的話聽進去。


    山桃歎口氣。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都不喜歡聽人勸,尤其是周士敦這樣的,從小沒人管,就更加不服管教了。


    “士敦,昨日你去了,我偏巧不在家,有些話沒跟你說,今兒個在這兒,就順便說了。”


    院子裏的腐臭味兒實在是太衝鼻子,山桃就拽著周士敦出了義莊,遠遠地站著說話。


    吳南風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跟了過來。


    他笑起來的樣子倒挺俊俏。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竟然舍得把他趕出門來。


    山桃心中雖然可憐他,卻也顧不上他。


    收留周士敦,還是因為照慶的緣故,吳南風又跟他們沒什麽關係。


    孫家不是開善堂的,收留不了這麽多人。


    “士敦,我方才聽著南風說,你們還要攢銀子贖身?這是做什麽?”


    周士敦立馬瞪了吳南風一眼:“多嘴!你還愣著做什麽?幹爺爺交給你的活兒,你都幹完了嗎?還不快去幹活兒!”


    吳南風摸了摸鼻子,憨憨一笑,果真乖乖去幹活兒了。


    周士敦就很得意:“我師弟這個人,還是很聽話的。”


    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非要叫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做師弟,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吳南風一走,山桃便自在不少,催著周士敦問那贖身的事。


    這回換成周士敦不自在了。


    “幹爺爺當初收留我,說養活我長大,教我手藝,我要是不學了,得攢夠十兩銀子為自己贖身。”


    這個吳老頭兒!


    山桃氣得牙根發癢。


    老頭子怎麽就養活周士敦了?


    真要養了周士敦,周士敦還需要自己跑出去,四處給人做幫閑賺點錢買吃的?


    “士敦,你老實跟我說,你在這義莊學了點啥?我看你成天在外頭跑,要麽就待在義莊給吳老頭兒看家,他到底教了你點什麽東西?”


    周士敦不敢看山桃,一隻腳不停地在地上畫圈圈。


    不管山桃怎麽問,他就是不肯說。


    急得山桃口幹舌燥。


    “幹爺爺還啥都沒教呢!”


    吳南風不知道打哪兒躥出來,嘻嘻笑著插嘴。


    “幹爺爺說我們太小了,心性還沒定,幹不好收斂的活兒,等我們再大一些,他就教我們了。”


    “再大一些?再大一些是多大?”


    吳南風蹙著眉頭想了想:“再過個七八年吧。”


    “七八年?”


    山桃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吳南風這個孩子看著挺機靈的,怎麽腦子有點憨啊?


    周士敦過七八年,也就十四五,吳南風過了七八年,豈不是都二十多了?


    這個年紀再學收斂的手藝,太晚了吧。


    吳老頭兒這不就是純純的騙人嘛!


    “士敦,你現在就跟我回家,學什麽收斂的手藝要等七八年的?那吳老頭兒就是滿嘴謊話,專門騙你們呢!他一沒出錢養活你,二沒教你手藝,那贖身二字,就是狗屁!”


    “以後你就安心在我家住著,你想讀書識字,那就跟我家友福一塊去,你放心,我不白養著你,叫你給友福做伴讀,你若是不想上學,想學個手藝,那就跟你孫大哥學殺豬。”


    “將來你願意自立門戶,就出去另外開個鋪子,若是不願意,那就在我家鋪子裏做夥計,給你的工錢保準不少,不比在這義莊裏給人當孫子強?”


    山桃把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周士敦卻還是猶猶豫豫的不肯跟山桃走。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強呢!”


    說多了,周士敦竟然轉身跑了。


    “孫大娘子,你先回去吧,”吳南風笑了兩聲,“我幫你勸勸我師兄,不過我有個條件,我要是勸得我師兄離開義莊,孫大娘子得答應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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