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正午,各家各戶都關上門吃飯歇晌去了。


    大街小巷靜悄悄,偶爾能聽到一兩聲狗叫。


    春風徐徐,吹拂著河邊的柳條飄飄蕩蕩。


    垂絲海棠的枝條上站著兩隻打瞌睡的鳥兒,忽地一陣風吹來,驚醒的鳥兒拍著翅膀撲棱棱掠過水麵,飛到河對麵去了。


    三月的秀水鎮,到處都是春色,熏得人昏昏欲睡。


    本就有些醉酒的胡老爺,就更加飄飄然了。


    自從那日在肉鋪看到孫時安新娶的小娘子,他就吃不下睡不著,眼一閉,就是那小娘子低頭嬌笑的模樣。


    一個臭殺豬的竟有這樣好福氣,娶了一個如此嬌俏的小娘子回家。


    胡老爺越想越生氣,每日看到家中外室在眼前晃來晃去,就更覺得心中不暢。


    正想著用個什麽法子把豬肉鋪的小娘子勾到手,誰知家中蠢婦竟然背著他做下這樣的蠢事。


    做也就罷了,竟沒有做成。


    害得他這幾日都不敢從孫家肉鋪門前過,生怕孫時安從鋪子裏衝出來,拿一把刀把他給剁了。


    等了兩日,也不見孫時安上門,胡老爺就鬆了一口氣。


    興許是這小娘子怕傳出去名聲不好聽,所以不敢聲張。


    亦或是,小娘子其實也有意於他?


    胡老爺摸著唇邊的兩撇胡子得意地呲牙笑。


    小娘子倒是個聰明人,還知道叫家中的丫頭來傳話,說中午會在蘭裏河邊洗衣裳。


    這不就是明晃晃地邀他來赴約嗎?


    春光正好,花紅柳綠之下成就好事,倒也別有一番意趣。


    胡老爺便哼起了小曲兒,他從魁元巷西頭拐到蘭裏河邊,隔著幾株垂楊柳,一眼瞅見一個戴著長帷帽的人坐在河邊。


    帷帽的輕紗長及地,底下墜著幾隻鈴鐺,春風一吹,鈴鐺便發出脆響。


    輕紗隨即飄起,那人忙攏住輕紗。


    雖然什麽都沒瞧見,可胡老爺一眼就斷定,這就是孫時安新娶的嬌娘子!


    他心裏頭癢得不得了,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一把掀了帷帽,摟著佳人就在河邊行那敦倫之事。


    抬頭一瞧,巧了,佳人正好就坐在孫家後門邊上。


    胡老爺便嘿嘿笑。


    在孫家後門摟著這小娘子幹那事,比在炕頭上更有趣兒。


    他再也等不得,忙急急走過去。


    “小娘子,你一個人在做什麽呀?”


    佳人好似受了驚嚇,忙往邊上躲了躲,河水嘩啦一聲響,引起了胡老爺的注意。


    “小娘子原來在洗腳……咦,小娘子,你這腳怎麽看著……怎麽看著有點……有點……”


    有點不像是一雙小娘子的腳呢?


    這雙腳泡在水裏,在水光瀲灩中,看著怎麽就這麽顯黑顯糙呢?


    那腳指甲還泛黃,蹲下來細細一瞧,腳指甲蓋還挺厚。


    若不是腳的大小不對,胡老爺都懷疑這是鄉下糙漢子的臭腳。


    聽說孫時安的這位娘子是鄉下來的,興許是在地裏幹多了農活兒,所以雙腳就比一般的小娘子要粗糙?


    那也不對啊。


    再怎麽粗糙,那腳指甲蓋也不會這麽厚這麽黃吧?


    似乎是想讓他看仔細一些,佳人把一雙腳從河裏提了上來。


    胡老爺情不自禁就握住了這雙腳,還把這雙腳湊到眼前細細看。


    他也算是在風月場浪蕩多年了,無論是秦樓楚館的紅姑娘,還是路邊賣魚的媳婦,他都有涉足。


    可就是從來沒有瞧見過一個二八嬌娘能長這麽一雙腳的。


    湊近一聞,這雙腳好像還有點味兒。


    用手一摸,腳底板的老繭子擦得他的手都疼。


    這……這不對勁兒吧!


    這哪裏是小娘子的腳,這分明就是一個老嫗的腳!


    “你……你是……”


    胡老爺驚疑不定,一把扯開佳人的帷帽,一張老太太的臉倏然現在他眼前。


    他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挨了老太太三四個大巴掌。


    “來人呐!非禮啦!有采花大盜要侮辱我老太婆啦!救命呀!”


    晌午頭的街巷異常安靜,老太太嗓子又響又尖,幾嗓子喊出去,就聽見附近幾條街,從街頭到巷尾,霹靂乓啦的開門聲。


    在家歇晌的人全湧出來看熱鬧。


    河對麵有幾個婆子眼尖,指著喊話的老太婆大嚷:“哎呀,那老嫂嫂前幾日和咱們一塊洗衣裳來著,人可好了,還買了瓜子和咱們一塊吃呢!”


    又推著自家男人:“趕緊去幫幫這個老嫂嫂!”


    人人都恨采花大盜,尤其這采花大盜連一個老太婆都不肯放過。


    大家夥都衝過來了,他還抓著那老太太的腳不放呢。


    眾人義憤填膺,圍著胡老爺就打,擠不到前頭去的人就在後頭罵。


    “什麽人呐!連一個老太太都要欺負!咋不回家跟你老娘滾炕頭去!”


    “打!打死這個沒人倫的畜生!”


    “把他那玩意兒擰下來,扔進河裏喂魚!再叫他起這樣的壞心思!”


    “別打死了,留一口氣,送到官府去,叫縣太爺把他關進大牢吃牢飯!”


    怒罵聲猶如浪頭,一陣高似一陣,把胡老爺的慘叫給遮得嚴嚴實實。


    不知是誰請來了裏正,裏正怒斥了好一陣子,才叫憤怒的人群停了手。


    “我那不成器的妹妹哦!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呀!”


    人群剛分開,一個年輕娘子就從自家後門飛奔出來,看都不看一眼,便撲在重新戴上帷帽的老太太身上,唱戲一般,拉長音調哭起來。


    “從小你就是個喪門星,走到哪兒都晦氣纏身,實指望你嫁了人能轉轉運,沒想到嫁過來才幾日呀,你就不學好,大中午的跑到河邊來洗腳,你說你對得起我妹夫嗎?”


    “妹夫在前頭辛辛苦苦賺錢給你花,你可倒好,背著妹夫跑出來勾搭野漢子!我們賈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一個不要臉的玩意兒啊!你叫我們賈家人以後可怎麽抬得起頭哇!”


    哭聲一歎三疊,比過年時候廟會上那些唱大戲的唱得還好聽。


    圍觀人群甚至還有叫好的。


    把裏正都給唱糊塗了:“這位娘子,你先等會兒哭,你說這個人是誰?”


    年輕婦人抽抽噎噎地哭道:“還能是誰呀?就是孫家肉鋪孫時安新娶的娘子,我的親妹妹,清河村賈老四的二閨女賈山桃!”


    話音剛落,她麵前的人忽然掀開帷帽:“賈秀蓮,你看看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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