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時安迅速翻身坐起,隨手扯了一條被子,裹住了山桃。


    “好生待著,等我回來。”


    是喜樂寶的夥計來了。


    山桃躲在被子裏,一邊留神聽著外頭的動靜,一邊將孫時安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個遍。


    原以為孫時安是個好人,卻沒想到新婚頭一天,孫時安就原形畢露。


    跟徐光宗相比,孫時安也沒好到哪兒去。


    她在被窩裏哆哆嗦嗦地穿上衣裳,趕在客人來之前,將炕上的被褥鋪好,重新梳洗打扮,跟個瓷娃娃一樣,坐在炕上等著人來。


    最先來的是韓老板的娘子和女兒。


    喜樂寶的生意不好,夥計走的走,辭的辭,忽然急火火地接了這樣一單生意,沒人幫忙,這娘兒倆就過來幫著上菜倒茶。


    韓老板的女兒金枝才十五歲,一笑臉就紅,進門偷偷看了山桃好幾眼,才小聲道:“山桃姐,你瞧著比以前好看了一些。”


    “瞧這傻丫頭,說的什麽傻話,”韓娘子點了點韓金枝的腦門,“一年大似一年了,嘴巴還這麽笨,你山桃姐一直這麽好看。”


    韓金枝抿著唇搖搖頭:“山桃姐性子好,要說好看,還是秀蓮姐好看。”


    山桃忍不住笑了,金枝這個丫頭直白得挺可愛。


    有認識的人陪著,山桃就沒那麽緊張了。


    她跟韓娘子說了幾句話,硬是將金枝留在屋內陪她。


    一會兒工夫,客人陸陸續續都到了。


    女眷們擠了一屋子,有糧食鋪的周大娘子和她兩個兒媳婦,裏正娘子婆媳仨,綢緞莊的老板娘……烏泱泱擠了一屋子,除了裏正家,都是這小鎮上做生意的。


    光看來的這些人,也能知道孫時安的人緣有多好。


    “喲,我來遲了。”


    嬌音乍起,屋中的笑聲一下子就停了。


    周大娘子拉著她那兩個兒媳婦先往旁邊擠了擠,其餘人紛紛反應過來,都各自往角落裏站,硬是在滿當當的屋子裏騰出了一條路。


    說話的年輕婦人捂著嘴嬌笑著進了屋子。


    “我們家那口子有事耽擱住了,過幾日才能回來,他特特地叫人捎了話給我,讓我一定要給時安兄弟和新嫁娘送一份厚禮。”


    婦人身邊跟著一個小丫頭。


    她一揮手,那小丫頭就跪下來,將手中的盒子高舉頭頂。


    “喏,妹妹,你瞧,這是南洋那邊傳過來的七寶琉璃手串,你皮兒白,戴上這個手串,極相配。”


    婦人說著話,就把盒子打開,拿出七寶琉璃手串,套在了山桃的手腕上。


    山桃一雙杏眼霎時就睜大了。


    不僅僅是她,這屋子裏的人都忍不住抽氣。


    韓金枝年紀最小,盯著山桃的手腕半天,忍不住問婦人:“我聽爹爹說,南洋來的東西都很貴,一般百姓家裏用不起,尹娘子,這手串價值幾何啊?”


    尹娘子得意地抬高了下巴:“多少錢,我也不清楚,金枝,你是知道我家那口子的,有什麽好東西都要往我這裏堆,我瞧著喜歡就留下了,從不問價錢,今日也是聽說時安兄弟娶了位天仙一樣的小娘子,想著這手串給這位小娘子戴正合適,就從庫裏找出來了。”


    嘖嘖,這口氣大的,好像她家庫房裏存了不知道多少寶貝似的。


    可偏偏山桃就愛聽這個話。


    給了她的東西,那就是她的。


    將來沒錢了,就把此物換錢花,豈不美哉。


    她連忙笑眯眯地朝著尹娘子道謝:“不知尹娘子是誰家的?日後得閑了,尹娘子若是不嫌棄,我就去找尹娘子吃茶做針線。”


    炕對麵坐著的周大娘子一個勁兒地朝著山桃眨眼睛,好似抽了風一樣。


    山桃便知道這裏頭一定有鬼,跟尹娘子說話越發客氣了。


    “咱們是鄰居,”尹娘子嬌聲笑道,“我就住在魁元巷最東頭這一家,夫君姓胡,是個走南闖北的商人。”


    她哀歎了一聲,用手扶了扶鬢邊一支碩大的山茶花金簪:“人人都羨慕我嫁了個好夫君,豈知悔作商人婦,青春長別離,好妹妹,我可真羨慕你,能嫁給時安兄弟,時安兄弟雖說是個屠戶,掙不來多少錢,可你們二人卻能長相廝守,不像我,空有一堆金銀珠寶,卻無夫君陪伴,有什麽趣兒呢。”


    山桃的一雙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有金銀珠寶還不好嗎!


    隻要給她一堆金銀珠寶,無論是孫時安還是徐光宗,都愛去哪兒去哪兒,愛找幹姐姐還是表妹,都行,她不攔著。


    不過一聽尹娘子住在最東頭的胡宅,山桃就不大想跟此人來往太密。


    她明白屋裏這些人為什麽對尹娘子退避三舍。


    因為尹娘子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外室。


    但凡正頭娘子,最厭惡這些妖妖嬈嬈的外室。


    可山桃卻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才不想和尹娘子來往。


    她是因為胡老爺。


    前世賈秀蓮就是被胡老爺迷暈了頭,爬上了胡老爺的炕頭,把自己的名聲給毀了,也連帶著將賈家的名聲給毀了個幹幹淨淨。


    因著賈秀蓮鬧的這一出,她在徐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徐母動不動就用賈秀蓮的事情諷刺她,說賈家沒家教,教出這樣一個傷風敗俗的女兒。


    每日她出去幹活兒,回家的時間若是晚了一些,徐母便像是審訊犯人一般,把她去了何處做了什麽跟誰說了話,事無巨細,都要問一遍。


    倘若她要是跟男人說了話,那就更糟了,徐母會罰她跪在院子裏反省。


    那會兒山桃總覺得自己大姐做錯了事情,連累了徐光宗的名聲,心裏愧疚,再加上不想讓徐母認為賈家的女兒沒家教,就老老實實地任由徐母擺布,立意博一個賢良孝順的名聲。


    現在一想,山桃就打從心眼裏瞧不起自己。


    呸!


    再來一次,什麽賢良淑德,什麽賢惠孝順,她通通不想要。


    人生苦短,就是要痛痛快快活一遭,才不枉來這人世間走一趟。


    當然,痛快不代表墮落。


    遠離胡老爺這種大爛人,才能過得更好。


    山桃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一些:“在座的各位娘子,除了裏正大娘子外,都嫁給了商人,尹娘子莫要哀歎,大家都是一樣的。”


    “這怎麽能一樣呢?”尹娘子抬了抬手,露出腕間一對分量頗重黃澄澄的金鐲子,“我家老爺才能叫做商人,在座諸位的相公算是什麽商人?一年到頭掙不來多少銀子,那不叫做生意,隻能算是混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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