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倆異口同聲,否決了賈老四的提議。


    “哪有自己姑娘出嫁,親爹老子去送嫁的?外人看了要笑話的!”


    “就叫蓮兒走著去徐家吧,村裏也不是沒有走著上婆家的大姑娘,況且王家莊離咱們村這麽近,一眨眼工夫就到了,前年村頭小黑子他兒媳婦,不就是走著來咱們村的嗎?那可是走了十幾天呢,咱蓮兒走這麽兩步路沒啥大不了的。”


    若是光賈老太一個人反對,賈老四還能為賈秀蓮爭一爭,可婆媳倆都不同意,賈老四就不好再堅持下去,隻好出了東屋,繼續陪著徐光宗吃茶。


    賈老四小時候讀過書,但那也是為了看賬本,什麽之乎者也風花雪月,他一概不懂。


    徐光宗文縐縐地說著些多謝泰山大人啊,婚後會如何對秀蓮啊……賈老四聽明白了這個意思,卻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文縐縐地說,他不會,說些村話,他又怕徐光宗生氣,隻能客氣地笑幾聲。


    一壺茶下肚,王素芬就走出東屋:“老四,徐相公,時辰不早了,趕緊送蓮兒出門吧,再不走,蓮兒就得在娘家吃晌午飯了。”


    賈老四忙答應了一聲,他早就坐不住了。


    坐在徐光宗身邊,他總覺得不自在。


    賈老太沒露麵,賈秀蓮就很失望,她還沒要到那對金鐲子呢,腕子上戴著一對銀鐲子,咋出去見人呐。


    “快出門吧,”王素芬冷著臉催她,“你得走去你婆家,再不快點,就過了時辰,不吉利。”


    “啥?走著去?”


    賈秀蓮一把抓下喜帕,趴在西屋的窗戶上往外看。


    院子裏靜悄悄的,連個圍觀看熱鬧的人都沒有。


    “娘,人呢?”


    “都在東邊場院呢,眼瞅著要開席了,大家夥怕擠不上好位置,就都過去了。”


    賈秀蓮當即就擰起兩道細長的柳葉眉:“把人都給我叫回來!吃著我的席麵,卻不來給我道喜,一群黑心肝的白眼狼,這輩子沒見過世麵的鄉下泥腿子,就知道吃!生怕去得晚了這輩子就再也撈不著吃了!”


    這話說得十分陰毒,王素芬的臉色就更冷了。


    “徐相公就等在堂屋,去不去婆家,隨你。”


    她不耐煩再跟賈秀蓮說話,黑著臉回了東廂房,收拾起給山桃準備的三朝回門禮。


    西屋裏的賈秀蓮等了半天,直到賈老四都在催她了,她才磨磨蹭蹭地下了炕,將喜帕蓋在了頭上。


    “蓮兒,你還蓋這喜帕幹啥,”賈老四把喜帕扯了下來,“頂著喜帕看不清路,路上怕摔跤呢,快跟著徐相公回家去吧。”


    賈秀蓮委屈得眼圈兒都紅了。


    她身上的嫁衣,腳上的鞋子,昨日鋪嫁妝送過去的幔帳和被麵,都不是她自己繡的,隻有這紅喜帕,從她十三歲就開始,一針一線,繡了這麽多年才做好。


    如今要嫁人了,卻不能蓋喜帕,這叫成的什麽親!


    她委委屈屈地出了西屋,等在堂屋中的徐光宗一瞧見賈秀蓮,心頭便是一跳。


    “秀蓮……”


    他有些失神,叫了賈秀蓮的名字,便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麽,心裏隱隱有些後悔,今日不該聽閔憐兒的,該穿了那件大紅喜服來。


    殊不知,他這一愣神,反倒讓賈秀蓮想開了。


    走著去就走著去吧,跟日後的風光相比,一時受些委屈怕什麽!


    這邊賈秀蓮剛動身,那邊山桃已經坐著花轎進了孫家門。


    兩個全福人扶著她跨了火盆,趙媽媽便將一根紅綢塞進她手中。


    她握住了,下意識地拽了拽,那頭立刻就動了兩下。


    山桃便安心了。


    拜過天地祖宗,山桃又被人扶著送進了洞房。


    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湧進來,聽聲音,山桃一個也不認得。


    一會兒工夫,趙媽媽就喊了一聲吉時到,催著孫時安挑喜帕。


    山桃登時就緊張起來。


    還沒等她深呼吸一口,眼前便是一亮。


    她慌忙低下頭,耳邊已經傳來一屋子的吸氣聲。


    娘啊!丟人了丟人了!


    她就知道趙五嬸和張大娘不靠譜,把她這張臉畫得跟猴屁股似的,這下好了,嚇到人了吧。


    “新娘子生得可真是……喜慶呢……”


    不知道是誰最先誇了一句,緊接著一屋子的人都誇了起來。


    “新娘這身喜服好看,嘖嘖嘖,一看就知道新娘子的女紅出挑。”


    “新娘子脖子上的這個項圈可真好看呀,不便宜吧?”


    “我看新娘子的這雙手白白淨淨,很有福氣!”


    眾人將山桃從頭誇到腳,就是不誇山桃長得好看。


    山桃有自知之明,長得再好看,臉上被塗成這個鬼樣子,也得是個醜八怪。


    她隻能裝著害羞,把頭低得不能再低。


    與孫時安吃合巹酒時,差點把那酒給灑了。


    吃了合巹酒,這禮便成了。


    從此以後,賈山桃成了孫賈氏。


    出門在外,人家要麽叫她賈大娘子,要麽就稱呼她一聲孫家大娘子,反正是再也沒人喊她一聲桃兒了。


    山桃心裏酸溜溜的,等屋裏的人都出去吃席了,她便卸了釵環,洗幹淨臉上的脂粉,趴在枕頭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哭自己上輩子的苦,哭自己從今以後的甜。


    哭過之後,山桃就輕鬆了許多。


    “你不樂意嫁給時安?”


    屋中冷不丁響起說話聲,把山桃嚇了一跳。


    她抬頭一瞧,炕對麵的黃梨木圈椅中,坐了個年輕婦人。


    婦人眉眼淡淡,未施粉黛,穿了一身素色衣裳,除了頭上一根烏木簪子,通身上下再無別的首飾。


    她朝著山桃點點頭:“我姓賽,閨名西施,是春風居的老板娘,街坊們都喊我一聲賽老板。”


    原來這就是春風居的賽老板。


    山桃上輩子隻去過一回春風居,不是為了吃飯,是為了去給請客吃飯的徐光宗送錢。


    對這春風居的賽老板,實在是沒有印象。


    “賽老板好。”


    她也朝著賽老板點點頭。


    賽老板眉宇間就有些不耐煩:“怎麽稱呼?”


    “嗯?”


    山桃愣了,這個人來孫家吃酒席,不知道如何稱呼她麽?


    真是好笑。


    “你笑什麽?”


    賽老板反倒不高興了:“問你話呢,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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