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半天門,春蘭的小弟冬子才出來開門。


    冬子雙眼紅彤彤,一看是山桃,就要關門:“你走,你們一家子都不是好人!要不是你大姐,我姐就不會被人笑話!”


    山桃趕緊倚住門:“冬子,我是來找你姐的,你叫我進去跟你姐說兩句話,我說完就走。”


    冬子不肯,十一二歲的小孩兒力氣還挺大,差點把山桃的手給夾住。


    “你是來笑話我姐的!我不許你們欺負我姐!”


    說不上兩句話,冬子就咬著牙哭了。


    “徐光宗不是好人,他騙了我姐!”


    “你們都信徐光宗,卻不信我姐,你們也不是好人!”


    趁著冬子大哭,山桃一把頂開了春蘭家的院門。


    少年眼睛通紅,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一樣,惡狠狠地瞪著山桃,大有隨時暴起咬人的架勢。


    山桃歎了口氣,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冬子,我信春蘭姐。”


    冬子一下子就泄了氣:“你信?”


    “我信。”


    怕冬子不肯讓自己進去,山桃幹脆就指天發誓:“我若是有半句謊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冬子盯著山桃看了半天,這才放山桃進屋去。


    “山桃姐,我知道你跟你大姐不一樣,你……你救救我姐吧。”


    少年又開始哭。


    山桃沒法給冬子承諾,她隻能盡力。


    春蘭家不大,兩間正房一間廂房。


    春蘭住在廂房裏,相比正房,廂房雖說矮了一些,卻很寬敞。


    一進屋,就看見春蘭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好像死了一樣。


    “春蘭姐。”


    山桃低低地喚了一聲,春蘭卻依舊一動不動。


    她把那錠銀子放在了春蘭的手邊。


    “春蘭姐,他們都不信你,我信。”


    隻一句話,就讓春蘭有了動靜。


    “徐光宗那個畜生,是不是也把你給糟蹋了?”


    春蘭猛地坐起,一把攥住了山桃的手。


    她從昨日滴米未進,跟賈秀蓮打了一架後又挨了打,且今日又被人給作踐了,看著便很淒慘,隻一晚上,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就瞘?了,看著跟厲鬼似的。


    倒把山桃嚇一跳:“沒……”


    “山桃,你聽我說,徐光宗他不是人,他騙了我,可他卻不承認!他把我騙得好慘啊!”


    春蘭說上兩句話就開始又哭又笑。


    大概是這兩日哭得太多,她竟流不出眼淚,所謂的哭便是張嘴幹嚎,發出一種很奇怪又很瘮人的叫聲。


    “春蘭姐,你別這樣,你振作起來!”


    山桃越發害怕。


    前世,她被徐家母子和閔憐兒折磨得身心俱疲。


    外頭人瞧著她成為了秀才娘子,都對她好生羨慕,她稍微表露一點對徐光宗的不滿,旁人就說她不知足。


    猶記得那會兒回娘家,跟王素芬才提了個頭,王素芬就罵她太貪心。


    “光宗成了秀才,拜了大儒為師,不嫌棄你跛了一條腿,又沒生養,還對你這般好,你這死妮兒怎麽就這麽不知足呢?”


    親娘都這麽說,又叫山桃跟誰訴苦呢?


    誰都不信她,誰都笑她太貪心,她隻能自己咽下苦水,一日一日地熬。


    賈秀蓮掐死她的時候,她還鬆了一口氣,總算能解脫了。


    眼前的春蘭,跟前世的她一樣無人可信。


    她若不救春蘭,春蘭必死無疑。


    “春蘭姐,我知道你恨極了徐光宗,我隻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讓徐光宗得到報應?”


    春蘭停下幹嚎。


    她直勾勾地盯著山桃看,忽然就笑了,一雙眼睛卻好像淬了冰一樣陰寒:“報應?他會得什麽報應?他得什麽報應都不夠我解恨,我要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我要把他的骨頭一根一根地敲下來喂野狗!”


    山桃驚了一跳。


    老實說,哪怕她前世被徐光宗害得那般淒慘,對徐光宗的恨意都不如春蘭深。


    重來一世,賈秀蓮搶走了她的姻緣,山桃最多就是鬆了一口氣,以及等著看賈秀蓮和徐光宗這對爛人狗咬狗,卻從未生出要把徐光宗剝皮拆骨的念頭。


    春蘭既然這麽恨徐光宗,那大概是死不了了。


    山桃再次將那錠銀子塞進春蘭手裏。


    “春蘭姐,你既然想通了,那我就不多勸你了,咱們別做那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活著,什麽都好說,可若是死了,除了叫人背後議論,便什麽都做不成了。”


    春蘭把那銀子丟給了山桃:“我有錢,我也能掙錢。”


    她又咧開了嘴,幹號了幾聲。


    “你知道徐光宗有多混賬嗎?他說等他考上狀元回了京城,就用八抬大轎來娶我,可他如今沒有錢讀書,便哄著我日夜做活兒,攢下來的錢,拿出一大半貼補給他。”


    “我娘要吃藥看大夫,冬子還小,我爹又是個酒鬼,一家子都靠我一個人養活,我每天一睜眼就要幹活兒攢錢,就連在夢裏都一刻不停地搓麻繩,每個月把攢下來的錢給他,我爹回來要錢吃酒,我拿不出,便要挨一頓揍,每每找他哭訴,他總說以後會好的,叫我等他。”


    “誰知這一等,就等來了一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山桃倒吸一口冷氣。


    沒想到徐光宗還是這樣的人!


    怪不得呢,怪不得徐家母子沒有田沒有鋪子,徐母隻幹些輕省的活兒,兩個人靠著徐光宗給人抄書那點微薄的錢,竟也能買得起筆墨紙硯,徐光宗還能養得起閔憐兒。


    原來是靠春蘭的供養!


    前世也是如此吧?


    她一嫁過去,這上供的人,就變成了她。


    徐家母子和閔憐兒天天趴在她身上吸血,直到把她榨幹,徐光宗才露出行跡,堂而皇之將閔憐兒接進門。


    對外說是表妹,關上門卻做那醃臢事。


    真是一家子畜生!


    也不知像春蘭這樣可憐的上供人,到底還有幾個。


    “山桃,”春蘭苦笑了兩聲,“我和你大姐是一小兒長大的,你大姐雖說脾氣不好,卻總喜歡來找我說話,這回她找我繡嫁妝,我自知一個人繡不來,卻為了多賺些錢,硬是接下了這個活兒,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你……你回去替我跟她說聲對不住,還有……”


    她支吾了幾聲,才下定了決心:“山桃,你跟你大姐說,叫她千萬不要嫁給徐光宗,徐光宗會害死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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