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嗎?”


    麵前人安安靜靜的將那盞熱牛乳喝了,薛扶泠到底有些不忍。


    顧輕虞微微搖頭,麵上竟帶了些莫名的輕鬆。


    “你的床上有股蘭香,身上也是蘭花香氣。”


    這不相幹的話,叫坐在床邊的薛扶泠當真下意識的去聞了聞自個的身上。


    可能是顧輕虞嗅覺敏感,她並未聞見自個身上的香味。


    而顧輕虞不知覺間,又依偎過來,靠在薛扶泠的肩上。


    “我知道,你絕對做不出奪人骨肉的事。”


    “我隻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像你我一樣離開娘親。”


    顧輕虞這話……


    府內都知道薛扶泠這個主母生身姨娘在尼姑庵清修的事,好似也並不是什麽秘密。


    “我知道你人品貴重,哪怕我心中再不願承認,但事實如此,我也不能反駁。”


    “從前隻覺得,妻妾之爭,必勢如水火,你我二人也不能幸免。”


    “我心氣高,一心想將你比下去,甚至還想坐上……”


    “可任由我如何作踐,你都波瀾不驚。”


    “不搭理我,也不搭理這院中所有的妾室姨娘在齊行度麵前爭寵。”


    “現在想來,自己又蠢又笨的唱著獨角戲。”


    “你活的如蘭似菊,高貴又不可褻瀆,而我,卻逐漸失了原先的風骨,低落到爛泥裏。”


    “有時候,心中竟也會無助的想,你和我,既生瑜又何生亮呢?”


    “我的孩子,是我如珠如寶的東西,想來若是叫你教導他,我倒比任何人都放心……”


    “你明白就好。”


    薛扶泠僵硬著身子,又僵硬著說話。


    “你的孩子雖然養在我名下,但還是你的骨肉。”


    “若你日後隨時想來看他,蘅緹院絕不會攔你。”


    薛扶泠這話是真心的。


    她知道母子骨肉分離的痛苦,所以,唯不願拆散親情。


    哪怕因為顧輕虞叫她吃了好些苦頭,可情愛之苦,在薛扶泠的心中,比不上骨肉之苦的萬分之一。


    “……”


    “姑娘,顧姨娘好似睡著了……”


    紫竹走近兩步,神色複雜的說道。


    薛扶泠聞言微微扭過頭,隻能看見半張側臉,卻也難掩那豔麗此時變得嫻靜。


    耳邊淺淺的呼吸均勻有序,證明紫竹的話不假。


    她心中同情不了顧輕虞那番“瑜亮之爭”的比喻。


    可對於顧輕虞信任自己能教養好她的孩子這話,薛扶泠卻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因為敵人比你更了解自己。


    書上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句話,出自她前幾日無意翻到的《孫子·謀攻篇》。


    聯想到這個,薛扶泠心中愈發讚歎起古人的智慧。


    聖賢說的話,果然都是有貫古穿今的警醒作用的。


    時人讀之省之學之,再雜糅環境以用之。


    “姑娘,我去差人叫雯櫻和洗墨來接人。”


    紫竹的提議,薛扶泠並未阻止。


    畢竟,書上還說了,“兵者,詭道也。”


    她不是大聖人,當然不會因為顧輕虞今夜這掏心掏肺的話,就將她之前的所有都一筆勾銷。


    為她提供片刻的安寧,已然是薛扶泠能有的最大的憐惜了。


    齊行度帶著幾個丫鬟婆子來的時候,薛扶泠正坐在白玉案旁看書。


    “人在裏間的塌上。”


    眼前落下一片陰影,薛扶泠頭也沒抬。


    “……她沒傷害你吧?”


    默了半日,那道陰影並未識趣的離開,語氣中反而帶著點莫名其妙的關心和愧疚。


    薛扶泠聞言一頓,隨後心中不免覺得好笑起來。


    齊行度真的挺有意思的。


    以前,這句話裏的“她”十之八九說的是自己,如今又調轉過來,變成了顧輕虞。


    情深幾許的青梅竹馬,難道真的要變成互相猜忌的蘭因絮果麽?


    心中升起一絲異常,可瞧見齊行度那張幹淨的臉,薛扶泠又失了耐心。


    “沒有。”


    惱火逐漸占了上風,為顧輕虞不值。


    “困死了,能快點嗎?”


    不耐煩的趕人,也不想看見齊行度。


    而齊行度嘴巴張了幾回,都被薛扶泠打岔過去,漸漸也明白了她對他的冷淡和不待見。


    隻是,雯櫻和洗墨等人將不情願的顧輕虞攙扶回去,齊行度還是沒走。


    他沒走,薛扶泠也不敢睡。


    怕沒了顧輕虞和她肚裏孩子的威脅,齊行度又要像上次那樣強迫她。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下意識看向針線簸箕裏的剪刀。


    若是他敢做出什麽禽獸不如的事兒,她就拚死跟他同歸於盡。


    齊行度沉默著盯著薛扶泠,自然也看到了她的緊張防備和下意識的小動作。


    心中不知味,又酸澀的想到她竟然防備自己至此。


    而他,隻是想趁此得來不易的平靜的見麵機會,謝謝她給母親的靈芝而已。


    “多謝你的藥,也多謝你照顧……她。”


    說完,便轉身消失在雨夜。


    她是他的正妻,又是這將軍府未來的掌家主母。


    他倆的時間應該還長……


    一定還長。


    還有好多的機會來修複彼此的裂痕,先過了這幾個月,等齊家攀上了高峰,再說也不算遲。


    直到屋內徹底安靜下來,紫竹幾個稟報將院門鎖住,薛扶泠心中的石頭才徹底放下來。


    不知覺,額角和手心竟沁出了汗,滑膩無比又涼透人心。


    她想找帕子擦一擦,剛有動作,喉中卻翻滾著惡心不已,一下子幹嘔出聲。


    “姑娘趕緊喝了這驅寒的湯藥吧。”


    紫竹香藥以為她是受寒的反應,忙將熬好的藥端給她。


    “唉,這個怎麽在這?雨飄進來,受潮洇色了怎麽辦?”


    看到紫竹將針線簸箕收走挪了地方。


    薛扶泠也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對齊行度的靠近,竟厭惡至此,滿腦子都是想用極端的手段來製止。


    以往,她囫圇著隻想著過好自己的日子。


    也還能苦中作樂的勸一勸自己,總歸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可如今才發現,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她忍不住,也裝不了。


    厭惡就是厭惡。


    若是在齊家,在蘅緹院,她便避免不了要跟齊行度相處,甚至履行妻室的規矩。


    而自己剛才的反應,是身和心的抗拒。


    一時半會,連忍也忍不下去,裝也裝不了樣子。


    左思右想,心中浮現了個怎麽也壓不住的心思。


    這齊家,竟是……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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