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守夜的是奶娘之一趙氏,跪在地上回道:“太上皇,小太女被丞相大人抱回了宋府,這段時間丞相大人經常在皇上離開後,抱走小太女,第二天上朝時送回來,皇上知道這件事。”


    太上皇猛然鬆了一口氣,當初那道雷差點劈死他。


    雖然那屍體不是先皇後的,但天罰真的帶走了他的小皇孫。


    他比湛淮晏都心痛,剛剛那一刻被嚇的,以為上天把小太女也帶走了。


    太上皇在心裏罵宋崇淵,準備去找宋崇淵算賬,再將小太女搶回來,然銳利的目光在趙氏身上停住。


    作為小太女的奶娘,月銀和各方麵的待遇都不錯,長得也不會醜。


    趙氏正是雙十年華,生育過,比未婚女子多了一些嫵媚和風韻。


    但已經是晚上了,她穿得花枝招展不說,臉上還有精致的妝容,右邊的發髻上戴著尋常人買不起的通草花。


    太上皇還聞到了她身上的熏香味道。


    太上皇皺眉盯著趙氏的臉看了許久,轉過頭用眼神詢問白總管。


    白總管無聲回應,“她的五官輪廓沒有先皇後的絕豔大氣,但靠妝容,看上去確實很像先皇後。”


    鳳儀宮和乾清宮的寢殿都掛有先皇後的畫像,是帝王親手所繪。


    因此這兩個宮裏的宮人們,哪怕是新來的,也都知道先皇後的樣貌。


    很好,看來這是個有野心想爬上龍榻的女子,太上皇透過趙氏的臉在想宋令虞,心情有些複雜。


    他不希望任何人仿妝宋令虞,但也希望趙氏能被湛淮晏臨幸。


    這個閘口一旦打開,湛淮晏就會廣納後宮,跟嬪妃們綿延子嗣了。


    太上皇像吞了蒼蠅,許久後才轉過身。


    但走出幾步後,他還是沒忍住,回過頭訓斥趙氏,“小太女那麽小的孩子,你頭上不宜戴配飾,用得熏香和臉上的脂粉,都對小太女有害。


    “是,奴婢謹記。”趙氏驚顫著,伏在地上聽著太上皇離去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才抬起臉。


    太上皇明明看出了她的心思,卻隻是訓斥了她,這說明太上皇對如她這樣想被皇上臨幸的宮女,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趙氏轉過去,手在先皇後的床榻上撫過。


    先皇後崩逝後,鳳儀宮的一切都沒變,平日用的熏香也都是先皇後生前用的。


    這榻上有著先皇後的熏香的味道,同時還殘留著帝王躺過的熱度和氣息。


    要不了多久,她會躺在這個榻上……趙氏的手指在帝王躺過的位置,一遍遍撫摸過去,目光裏是癡迷和勢在必得。


    *


    太上皇走出鳳儀宮,想到趙氏還是如鯁在喉,但理智讓他沒下令處置了趙氏。


    結果他呼出了好幾口氣,胸口還是不順暢,一腳踹向白總管,“你讓人注意著那個趙氏,還有,看看皇帝身邊還有幾個想爬龍榻的!”


    白總管踉蹌了一下,忙應著是。


    太上皇總算舒坦了一些,誰知剛走出幾步,就被人攔住。


    “太上皇。”黑夜的宮道上,霍菀“撲通”跪到地上,請求太上皇對霍家施以援手。


    宮人那五十板子打得不重,霍菀很快就恢複過來,隻是形容憔悴狼狽,宛如喪家犬。


    也確實,現在他們霍家人連一個像樣的地方住都沒有,跟乞丐在破廟搶睡得地方。


    寺廟裏的出家人有慈悲之心,願意收留他們。


    於是包括霍老將軍在內,好幾人都剃度當了和尚或是姑子。


    霍家世代忠臣良將,落到這種地步,朝堂上的言官畏懼暴君,不敢說什麽,但天下人都在聲討暴君。


    這其中肯定少不了湛淮玦趁機而入,在背後一手操縱。


    太上皇的手背在後麵,沒讓霍菀起身,俯視著霍菀,不冷不熱道:“你沒事招惹大奸臣做什麽?”


    “霍寒是投靠了攻玉,跟攻玉一起造反,還是你說得他隻是在當細作,你,吾和皇帝我們都心知肚明。”


    “皇帝需要你這個靶子,同時他也在廢除一人犯錯,全家都受牽連的製度,所以他並沒有因為霍寒和攻玉一起造反,而牽連你和霍家。”


    “霍寒是小丞相的屬臣,他造反,宋丞相也受牽連,所以宋丞相假裝沒想起霍寒這個人。”


    “結果你倒好,嫌自己和九族的命太長了,去惹宋丞相,不僅搭上了你自己的家族,你是為了皇帝,可皇帝因此背上了更多的罵名。”


    霍菀抬起頭看著太上皇,將門之後的麵容被月光照著,神色堅毅,顯得很英氣,“太上皇,你也說了宋崇淵是奸佞,小丞相根本不是被北庭王劫持的,她是借著北庭王的名義在造反,霍寒定是被她脅迫了,不得已才幫她。”


    “最近北庭王不費吹灰之力又拿下南昭的三座城池,我們的守城軍幾乎是不戰而降,就是因為大奸臣的勢力遍布天下,而小丞相跟各區官員早有勾結啊!”


    宋令虞雖然是在造反,但有真的權傾天下的宋崇淵跟她裏應外合,以及湛淮玦多年的勢力積累,他們就沒造成多大的傷亡。


    他們在占領城池後停戰一段時間,是為殺貪官汙吏,救民於水火,改政策製度。


    冬天有雪災,他們會放糧賑災,幫百姓重建家園,控製疫情,給治病等等。


    他們做各種造福百姓之事,民心都被他們收攏得到了。


    暴君被聲討得有多狠,他們在民間的威望就有多高,再這麽下去,他們就真的一呼百應了。


    “怎麽,你的人就是被脅迫了,吾的宋愛卿就是在真的造反?”太上皇冷聲譏誚,更願意相信宋令虞是被自己那個瘋癲的兒子給強取豪奪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說不定攻玉已經發現了宋令虞的女兒身,以此脅迫宋令虞。


    宋令虞為了不連累整個宋家,隻能屈身於攻玉。


    這次可不是他拿皇權壓宋令虞,把宋令虞推給攻玉的,他都被雷劈遭報應了,小太子也沒了。


    據說宋丞相在想方設法救宋令虞,等會兒他到了宋府,問問宋崇淵要不要幫忙。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來霍寒以你妹妹的身份,嫁給了小丞相,你和宋丞相既是親家,就應該同仇敵愾,以後你霍家多榮耀輝煌?真的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闖。”


    霍菀驚訝地看著太上皇,一臉的大義無畏,“太上皇,臣怎麽能和奸佞同流合汙?那是毀了我霍家世代的清譽和忠烈!臣一心想鏟除奸佞,是為皇上和湛氏江山,絕無半分私心!”


    “奸佞人人得而誅之,朝堂上誰都不能一家獨大,臣不去做,也會有其他人前仆後繼。”


    “臣和霍家滿門世代驅外敵,守護南昭疆土,保南昭黎民百姓,更要除奸佞拿回皇權,我們效忠湛氏,為湛氏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霍菀這一番話聽得太上皇熱血沸騰,秋末的天氣,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癲子一樣看著霍菀,往後退了幾步,“既如此,成王敗寇,你那麽願意拉著自己九族一起死,還求到吾麵前做什麽?”


    “太上皇,你不該如此!皇上和你都被奸佞下了千魂引,可是你的千魂引已經被解了,你怎麽還昏庸如斯,寵信奸佞!再這麽下去,湛氏的江山真的要亡了啊。”


    太上皇簡直要被霍菀氣笑了,“你真覺得皇帝愛先皇後,是千魂引作祟嗎?霍菀,有沒有可能,吾的兩個兒子真的是絕世癡情種、戀愛腦?”


    “你說先皇後陰魂不散,控製皇帝,可吾倒是希望她真的要皇帝!”


    可是宋令虞跑了,她隻想擺脫掉望舒啊。


    什麽?霍菀猛怔愣地看著太上皇。


    “雖然皇帝是吾的兒子,這江山是湛家的,但吾覺得,既然皇帝在其位不謀其政,那為何不放棄他,培養子孫下一代呢?皇帝為什麽更改製度,讓女子也能建功立業,表麵上重用你?”


    霍菀緊緊抿住了唇瓣,她當然知道。


    湛淮晏是想讓小太女一個女子繼承他的皇位,那就得給小太女開辟一條女子也能掌權的路來,為小太女掃平障礙。


    他讓女子也能建功立業,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無疑男人們都會反對。


    湛淮晏就先豎了她這個靶子,讓她成為眾矢之的,衝在其他女子前麵,抵抗反對的人。


    先烈的犧牲,才能讓後麵的女子容易一些不是嗎?


    再者,湛淮晏做出重用她的表象,就讓臣子們以為她是繼後人選,皇帝沒有要終身不娶,沒有不綿延子嗣。


    實際上,湛淮晏就是不打算再立繼後,納嬪妃了,她的存在,是湛淮晏用來堵住悠悠眾口的。


    但那又如何?


    曾經湛淮晏作為太子時,為了奪權不得不拉攏霍家,提拔重用霍家。


    她這隻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她抓住機會讓霍家崛起了,在朝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能與大奸臣一黨抗衡。


    可,她心裏很清楚,湛淮晏隻會讓她身居高位,現在非但不會再重用霍家其他人。


    反而,如果宋崇淵不出手,湛淮晏也會開始打壓在她手中崛起的霍家。


    湛淮晏不允許朝堂上除了宋家外,其他家族勢大,否則他們就會聯合起來,鏟除宋家。


    霍菀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湛淮晏是在保護宋家。


    “你看,你都明白,你的君王這樣對你,還有當初他退婚,害了你,你為什麽這般執迷不悟,還要效忠這樣的君王?”太上皇歎了一口氣。


    他是最昏庸的,但也是最就事論事,幫理不幫親的。


    霍菀簡直匪夷所思,“太上皇,你竟然鼓動臣造反,讓臣怨恨皇上嗎?你到底是不愛皇上,你想讓你最愛的兒子湛淮玦奪走皇上的皇位!”


    太上皇感覺到一群鳥都驚飛了起來,他瞪大眼,“你不用這麽大聲,吾還沒有聾!”


    “你有這樣的力氣,怎麽不對著宋丞相吼,去感化他?欺負吾脾氣好,道德綁架吾是不是?”


    “說到底你也有自己的私心,你除去了宋家,以後朝堂上就是你霍家獨大了。”


    “你,或是你族中其他女子再嫁了皇帝為後,生了孩子為下一任皇帝,那麽你霍家何嚐不是第二個把持朝政的宋家、是第二個奸佞?”


    “要是這樣,吾寧願選擇宋家,因為吾也有私心和感情,吾和宋家感情深厚。”


    霍菀眼中的淚流了出來,“那你就眼睜睜地看著宋家造反,你們湛氏的江山亡了嗎?”


    “吾已經放棄了戀愛腦的皇帝,但是要說湛氏的江山亡?先皇後已經給皇帝生了孩子,你為什麽非要鑽牛角尖?宋家隻能讓湛家的血脈繼承皇位,這江山還是湛家的。”太上皇真不想跟霍菀掰扯了,簡直是對牛彈琴,誌不同不相為謀。


    就算,退一萬步講,宋令虞真造反,成了女皇。


    還真別說,親兒子已經廢了,他對宋令虞視如己出,那麽皇位讓宋令虞來坐,又如何?


    曾經年少的他表麵循規蹈矩,堅守使命責任,實際上人被壓抑得狠了,就想變態瘋狂。


    他看重的從來都是能力,而不是出身、性別和皇室血脈,這是一開始他明知道宋令虞是女兒身,也偏寵宋令虞的原因。


    要真是打不過,那不如就加入啊,他們和宋令虞成為一家人不就行了?


    他期待宋令虞締造的江山萬裏圖。


    他不讚同男尊女卑,也不搞女權,很想在入棺材前見證一個不一樣的時代,看看女性的崛起,跟男性的地位能達成平等。


    再說了,古往今來也就出了一個女皇,且男尊女卑的時代下,最後那個女皇迫於無奈,還是還政給了李氏。


    所以,他作為太上皇都不急,怎麽霍菀那麽狂熱?


    他看霍菀才像是中了千魂引,下藥的是“湛家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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