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一抹銀光的月影下,兩人繼續喝酒。


    『……宋伯伯,其實我一直有一些事情不大明白。』


    過了一會,我打破了沉默。


    『非弄清楚不可了……』


    『說吧。』宋伯伯淡淡一笑。


    我抬起頭,看著滿天的星星。


    又狠悶了一口酒。


    『其實和大小姐有關。』


    『噢?我支持你!』沒有想到,他竟毫不猶豫的回答了我。


    『呃,支持什麽?』


    『年輕人,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想不做就能不做的,你要知道,人啊是身不由己的。就像我吧,我從來也沒有想到,當初也有一個像你這樣愣頭愣腦的青年,他最後怎麽就變成一方霸主了呢?』


    『……我多謝您對我寄予的信任。』我感歎道。


    宋伯伯再說道:『說話除了啞巴以外誰都會,但做事才是檢驗一個人能力的標準。』


    『明白。』


    『明白就好,總之,我對你的期望很高。也許……你將來會是能讓婉兒留在身邊的頭一個貼身保鏢啊。不要老是自怨自艾,覺得自己是個錯誤,每一樣事物存在都有他獨特的意義和價值,並不是毫無意義而存在的,我聽說你今天就又挺身而出,阻擋住了騷擾婉兒的那些追求者,幹得好,我支持你。強擰的瓜不甜。』


    『……可是大小姐大概也覺得我在騷擾她吧?』我苦澀的笑道。


    不過,宋伯伯這便打斷了我。


    『嗨嗨,你也別苦笑了,我也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年輕人嘛,解決事情自然有年輕人的做法。決鬥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不就是最直接的方法嗎?你跟性子急躁的後生仔講大道理沒有用,從這一點來說我支持你。揍他,讓他知道你二營長不是個擺設。』


    『不是我挑起的決鬥。』


    我搖了搖頭,再度苦笑。可是這老頭子這回就壓根不信了。


    『哎!過度的謙虛等於驕傲。你可以高調做事,但不能敢做不敢認啊。』


    『……』


    宋伯伯擺擺手道:『好了,回去吧。』


    我起身剛走幾步,他又把我叫住。


    『唐糖和唐獅兩姐弟也沒什麽玩伴,你以後在學校順便罩著她倆?』


    『應該的。』我點了點頭:『唐糖和唐獅她們是大小姐的親人,我自然沒得說。』


    『嗯,那就好。有什麽不明白再給我打電話。』他笑了笑。


    『行。』我點了點頭,將啤酒罐往天上一丟,雙手插在褲袋裏離去了。


    時至今日,宋伯伯在我心裏的形象依然非常高大,他不顧我作為殺手其實並不光明的身份,更不管我配不配當大小姐的保鏢這種弱智問題。


    即便他當時也許有著自己的算盤,但是有幾個有錢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呢?在有錢有勢以後不掉進錢眼和權勢這個漩渦裏,有幾個人能做到呢?


    而宋伯伯走的時候,他望著夜空,又突然鼻子一酸。


    今晚的月色,多麽像他童年的時候在家鄉望見的月色。


    可是時光變遷,如今他卻也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故鄉了。宋家的瑣事纏身,他不得不每天早出晚歸,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家鄉早已經人去村散,昔日的一切景象,如今已變成了一堆荒涼破敗的瓦房。


    到了後半夜,他自己再度孤身翻上了一座高山上,就像是曹操,自知再也無力拯救漢室時默默的走向高處。


    就像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神龍皇帝在人間忍受最後的八十多年孤獨,獨自最後一次走上天下的巔峰,怒喝上朝。


    明月高懸,他望著西邊,那是他故鄉的方向,最後竟然落了淚。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見兮,永不能忘。』


    『婉兒,爹地之所以不惜委屈你,也要將二營長硬留在宋家,隻因為我相信這個人將來的成就一定是無可限量的,他可以再超越青龍的境界,而且也可以為了心中的信念放棄自己的名譽,甚至不惜生命在烈火中尋找真理。這樣的人定不為凡間的紅塵之物所動,我相信,他更願意守護的是你,而不是這個可有可無的宋家。』


    這一晚,他真的醉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皎皎如月,何時可輟?』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對於故鄉的思念,對於現狀的感歎,對於未來的迷茫,全在這一夜,變為了一首酒裏的歌。


    他一直喝到了半夜三點多鍾,才一個人走下了山。


    『二營長,宋家的未來……不,婉兒的未來,從這一刻開始就全數掌握在你手中了。這是宋家謀劃了數十年的計劃,貼身營長,如今終於塵埃落定。但這也是宋家最後的計劃了吧。』


    半路,他的酒瓶子摔到了樹底下,酒花飛濺。


    他搖了搖頭,一個人在漆黑中繼續趕路。


    『別讓我失望。老夫千叮囑萬囑咐也就是一句話,給我把婉兒當成一切!』


    這聲音直到現在,依然還時時回蕩在我耳邊。


    我從中聽到的隻有一個父親誠摯的心意,而不是為了讓他本人再走上一個更高的地位所說的客套話。


    數十年後,站在同一座大山之上,寒風無情的朝我吹來,而我終於回答了他。


    『我會的。』


    手中的劍越來越嚴寒,連那些向婉兒發難的敵人,很多也倒在我這柄劍下。


    劍鋒所指,所向披靡。二營長的劍出,是神龍之劍,是勢不可擋,視死如歸,連自己的血肉之軀也可以同化劍鋒的劍出!


    那些被殺的人,最後血也涼了。被葬入茫茫的黃土裏,風吹骨隕。


    這穿越數十年的動蕩,發自心底的聲音,到了最後也和那些命中注定離去的人一塊在風中不知所終。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常常不是一聲巨響,永遠的回蕩在每個人心中,而是最後漸漸寂靜,化為烏有,這才是故事真正的結局。


    這才是一個人到了無數年以後真正的結局,哪怕這個人在死後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但是他依然逃不過時間的腐朽。


    我們所經曆的時間會不會隻是一本類似書籍一樣的東西?一切的故事隨著我們親身經曆,就這樣深深的刻印在其中,換句話說,當一個人迎來了自己的結局,那麽他不就已經將自己的生命完全注入這本作品之中了嗎?看似是失去了生命,實則是永遠的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意義。到達了旅途的終點,將這本書籍寫的完完整整。


    這本書在人死了以後又漸漸腐爛,如果他的故事不具有被人熟知的價值和意義,那麽他就會湮滅。但是,倘若有人喜歡這本書,或許他會拿著這本書去複印。然而,這本書就是這本書,再過個幾百年。恐怕所有曾經親手撫摸過它的人就全都死了。


    即便他的故事被人記下,那也不過是後人再度寫出了和他自己一樣的故事而已。因為,人類的本質就是複讀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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