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伸手摸了摸馬蘭鼻息。


    發現她隻是暈過去後,借著衣服的遮掩,從口袋裏摸了一把地枇杷出來,她捏碎幾顆放到她嘴裏。


    這是從她移種到黑土地上的地枇杷藤上摘的,不但比外邊野生的地枇杷個頭大,還更甜。


    她懷疑馬蘭是因為太久沒吃東西,低血糖了。


    果然,馬蘭很快轉醒,看到季雲霜,感受到嘴裏甘甜的味道,她眼裏閃過一抹感激,要爬起來給季雲霜磕頭,但卻被季雲霜製止。


    “不用磕頭,你要是真感謝我,就好好聽我說幾句話。”


    季雲霜把餘下的地枇杷給她,道:“如今逃難,確實大家都很困難。


    但再難,做人還是要有最基本的底線。


    如果沒有底線,那誰都不敢和你來往。畢竟誰也不想剛幫了人,就被人反咬一口。


    再說了,你看這青山綠水,就算你不會打獵,但隻要勤奮肯花心思,遠沒有到活不下去的情況。”


    比起末世,她是真的覺得現在的人要幸福很多。


    起碼這裏的空氣沒毒,植物也沒有變異。


    很多植物,都能被利用,成為飽腹的糧食。


    “還有,愛人之前,先學會愛自己。”


    她也不管馬蘭聽進去沒有,幾句話說完,她就重新回到隊伍之中。


    如果馬蘭靈魂上就是無可救藥的惡徒,她以後都不會再管她。


    見陸寅珩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她朝他頑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笑道:“走吧!”


    陸寅珩瞬間移開目光,臉上重新結了一層寒冰。


    他剛才怎麽會覺得那個蹲下,跟馬氏說話的人像是在發光?


    無恥的壞女人,為了勾引自己,手段真的越來越多了。


    他寒著一張臉,繞開季雲霜,大步走到最前麵,越走,步子越快。


    季雲霜朝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突然覺得這綠帽哥,還挺好玩的。


    馬蘭怔怔地看著一行人的背影,感受著嘴裏的甘甜,想著季雲霜說的話,突然覺得很羞愧又諷刺。


    她想害她,她卻拿了吃的給自己,還給自己指明了方向。


    可那些她當成親人來疼的,她們卻從未關心過自己一句。


    她珍惜地把地枇杷放口袋裏,從地上撿了一根棍子當拐棍,她跟在隊伍後麵慢慢地走著。


    實在餓得不行,她才吃一顆口袋裏的地枇杷。


    更多的時候,她一雙眼睛鼓溜溜地看著四周,看有沒有什麽能填肚子的東西。


    這次,她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尋找吃食和趕路上,沒再給夫家留記號。


    陸秉淳一家睡到天大亮才起來。


    一起來,劉氏就罵罵咧咧地罵馬蘭,說她是個沒用的東西,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得手,說再不得手,肉都要被吃完了。


    罵完馬蘭,她又罵陸寅珩和季雲霜,說他們就是不安好心,什麽肉要煮一晚上?肯定是知道他們在附近,故意煮那麽香,來饞他們。


    她嘴巴像吐枇杷子一般,劈裏啪啦將馬蘭,陸寅珩一家人,以及一同逃難的村民都罵了一通後,一家人才拖拖拉拉地收拾東西趕路。


    趕路的時候,一家人才發現,馬蘭沒有留記號。


    “那天殺的賤人,她想幹什麽?真是反天了!”劉氏像個圓規一般站著,指天大罵道。


    陸秉淳臉色很不好。


    他們可是篤定了馬氏會在前麵留記號,才不緊不慢地睡到天大亮才起來的。


    可現在沒了馬氏留下的記號,他們又沒能跟上陸寅珩的隊伍,他們怎麽能走出這座大山?


    他看向大兒子,隱隱有責怪之意。


    陸學文忙道:“馬氏應該是把記號留在前麵了,我們再往前走,找找看。我交代的事,她不敢不做。”


    劉氏還在大罵,“那個賤人,記號不留密一點,怎麽看?我們路上走錯了怎麽辦?她這是想害死我們啊!”


    陸學文聽得厭煩,沒好氣道:“行了,娘,你少說兩句。你也不嫌累!”


    劉氏這才止了聲。


    一家人沉默著往前走,但越走,家裏的氣氛越凝重。一股無聲的恐慌感,在家庭成員中蔓延。


    因為走了好久,他們都沒發現記號。


    劉氏不免驚恐地猜測道:“難不成是那個蠢女人動手的時候被發現了?被人給殺了?”


    不然她實在是想不出能有什麽原因,讓馬氏不給他們留記號。


    陸學文臉色發白,強製鎮定道:“娘,你別亂說,要殺了人,我們後麵總能看到屍體吧!就算沒有屍體,也總該有血吧!”


    劉氏煞有介事道:“這山裏到處是野獸,她要把人殺了,丟去喂野獸了,你能看見什麽?再說了,那狼崽子殺那麽大的老虎都輕輕鬆鬆,更何況一個女人而已!”


    聽了劉氏的話,眾人越發覺得馬蘭凶多吉少。


    陸金和陸銀年紀小,被家裏壓抑的氣氛嚇住,像小獸一樣,發出細碎的哭泣聲。


    朱東娥抱著兩個女兒,想著她和孩子可能都會死在這山裏,也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劉氏聽到幾人哭,咒罵道:“哭什麽哭!一群賠錢貨,就知道哭!家裏的福氣都被你們幾個賠錢貨哭沒了。”


    陸武澤嫌棄朱東娥肚子不爭氣,隻生了兩個女兒,不討爹娘喜歡,關鍵時候還隻知道哭,他踢了朱東娥一腳,罵道:“哭什麽哭?老子還沒死呢!再哭把你們幾個賠錢貨趕林子裏喂狼。”


    朱東娥忙捂著兩女兒嘴巴,緊緊地咬著下唇,不要發出哭聲來。


    “那我的肉呢?我的肉是不是沒了?”陸天虎並不在乎馬氏的死活,他隻關心他的肉是不是吃不成了。


    他拽著劉氏的衣擺,撒潑耍賴,“我不管,我要吃肉,你賠我肉吃。”


    劉氏被鬧得沒辦法,又咒罵起了馬蘭。


    “行了,別吵了!你罵人能把路罵出來?”


    陸秉淳打斷了劉氏的咒罵,吩咐幾個兒子試著從山裏的痕跡來找路,追上陸寅珩的隊伍。


    不過這一路上並不順利。


    陸寅珩等人在山裏走,確實會留下痕跡。但有的痕跡並不明顯,再加上陸寅珩會趁著大家歇腳的時候,去打獵或者找治外傷的藥材,留下的痕跡並不止一條。


    陸學文兄弟幾個又不是常在山中走的獵人,並不是十分擅長根據這些痕跡來判斷路線,中途一家人好幾次都走錯了路。


    一家人在山裏來來回回轉圈,最後直到天黑,也沒走多遠。


    一家老小都累得不行。


    且中途好幾次聽見山中野獸的吼叫聲,個個被嚇得臉色發白,差點尿褲子。


    晚上,劉氏直接累癱在地。


    不過她這個人就算再累,嘴巴也不停歇。


    她一會兒罵馬蘭沒用,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害苦了他們,一會兒又罵陸寅珩沒良心,丟下他們一家子要被天打雷劈……


    而被他罵的陸寅珩等人,早已找了避風的山坳處紮營。


    她嘴裏沒用,活該被殺死的馬蘭,卻是在逃荒以來第一次吃上了肉。


    她第一次吃飽肚子,有了一種在逃難之前也從沒有體會過的幸福感。


    這一路上,她都在想季雲霜說的話。


    越想,她就越覺得自己蠢。


    她怎麽就篤定了季雲霜沒看透他們的那點小計謀?


    她不再想著占別人的便宜。


    她沒再把目光用來盯別人,而是努力觀察四周,想著靠著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她發現,當她不再一雙眼睛都盯著別人,想著占別人便宜的時候,她的收獲並不差。


    今天她居然好運氣地抓到了一隻竹鼠。


    以前她有了好吃的,她從不舍得自己吃。


    在娘家的時候,有什麽好吃的,她總是先孝敬父母。


    父母會告訴她,有什麽吃的用的,都要先緊著弟弟。弟弟才是家裏的希望,是她嫁人後不被欺負的後盾。


    嫁人之後,有什麽好的,她也是先是討好公婆,討好丈夫。


    後來生了兒子後,她又先緊著兒子。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


    可是今天想著季雲霜說的那些話,想著那麽對自己的丈夫兒子,歇腳的時候,她找季雲霜借了火,把竹鼠用火烤了。


    火候沒掌握好,竹鼠烤得有些糊,也沒有鹽。但這是她從沒有吃過的美味。


    她吃了整整一隻竹鼠,她身心獲得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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