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從夢中醒來,心情出現了些微變化。


    他似乎從那不可承受的最深處的悲觀絕望中走出來了,一步步朝向著光明。


    他清晰地記得昨晚的夢,夢中的那個無衣是他,一歌大師也是他,這都是他內心深處的聲音,勸慰他不要輕言放棄。


    是的,他已經努力了近百年,眼看要成功,卻又跌落穀底,他無法承受,他想要舍棄一切從頭開始,他都能理解。他隻是通過另一種方式告訴自己,如果他預見的一切都是悲觀,那堅持和放棄又有何區別,一切不過是重複,周而複始,一味地逃避,他將永不可能打破這牢籠。


    至少現在,是他距離夢想最近的時候,他隔成功那麽近。


    除了一幅完美的身體,他其實已經擁有了成功的一切要素,他本來就要做成了,他有決心,有毅力,他可以心無旁騖的堅持付出,可以在希望渺茫的情況下不計後果地奉獻所有,他的心曾經已經做好準備,為登上巔峰做好了準備,他的勇氣、他的意誌力、他的渴望都前所未有的強大,現在正是最好的時刻,為什麽他要舍棄這麽強大的心靈,去換一副嶄新的肉體呢。


    不,這不劃算。


    有這樣一份信心,有這樣一種習慣,有這樣一種專注力,他做什麽不會成功呢?他還年輕,才度過了生命的十分之一,未來的他還大有可為,為什麽要輕言放棄。


    他從來堅持的就不是一個航天夢,一旦看清了這一點,這次的失敗也就不再那麽讓人痛苦和無法接受。


    他想要的一直是站在世界的巔峰,而成為航天員隻是他實現夢想的一個途徑而已,現在這個途徑走不通了,他大可以再換一條。


    一開始他和自己過不去,是覺得已經走到了這裏,他不能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重新開始,重頭再來一遍。那是他還沒有看清楚自己真正的述求,沒有意識到這也不過是生命中一次普通的失敗,他所損失的不過是一條上升通道,他過去十多年的努力並不會因為這個身體的殘缺就全部消散,變得毫無意義。


    那些他曾努力的過去,都是屬於他,且永遠都會是屬於他的東西,是不會被任何外力左右的,隻要他還在,他就能感受到,就能從中汲取營養。


    一歌大師曾經告訴過他,前路艱難,前百年時間,他一直以為是找到那樣一個方向,那樣一條通道很難,他一直以為隻要找到了正確的方向,他就一定會成功。


    現在他開始明白,大師說的困難,不僅僅是找到這樣一條路很難,走完這條路同樣、甚至可能更困難,意外隨時可能發生,他也可能窮其一生也無法抵達巔峰,甚至可能這條路中途關閉,使得他再無法前進一步。這些時候,他必須要更換路徑,將過去付出的一切視為沉沒成本,重新抉擇,重頭開始,這才是最困難的。


    我們在一件事上投入越多,堅持越久,就越難割舍。畢竟我們的心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樣能善變,我們永遠不可能在正確的時候放手,因為那時候我們總能萌生出希望,覺得再堅持一下可能就會成功,畢竟有些時候,我們確實就這樣成功了。


    無衣當然也很難直接完全放棄航天事業,畢竟那裏麵已經傾入了他此生最多的心血,他也會希望再堅持一下下就能成功,萬一就成功了呢。


    懷著這種希望,他全身心投入到每日的康複訓練中,一天一天,他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雙腿的變化,它們又恢複了力量,又靈活自如了。


    這些天,除了康複訓練,他也在積極尋找新的方向。


    “看來你恢複地不錯啊!”


    這天無衣剛訓練完,就看到已經站立在一旁的路星野,他還是笑著,似乎從未為什麽事擔心過。


    “你什麽時候來的?”無衣看著這張熟悉的麵孔,也瞬間笑開了花,他真的很開心教練還能來看他,他也開始明白,這其實有多麽不易。


    “沒多久,看你練了一會兒。你應該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吧?”


    “嗯。”


    “出院後準備做什麽?”路星野隨意地問起,好像在問他下一頓準備吃什麽,他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忘記了無衣曾經多麽絕望,根本不願意也不可能設想未來。


    “還不知道呢,你有什麽推薦嗎?”無衣也隨意地回答著,他是真心希望能從曾經的教練那裏獲得一些方向和途徑,希望他再最後給自己一些指導。哪怕是要他朝著教練的方向努力,隻要他說出可行的方案,他也會認真考慮。


    “你沒有實踐經驗,做教練應該是不可能了,但我想你也許可以轉做研究。”路星野似乎早準備好答案,就等他問起。


    無衣微微有些感動,之前他氣惱,是因為覺得他說什麽做教練不過是隨口安慰自己,他根本不懂自己的痛苦。現在他才明白,他其實一直有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也為此認真調查過,也許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沒有經驗的他是不可能做教練的,才滿口希望這個曾經優秀的徒弟能和自己同行吧。


    “研究?什麽研究?”無衣一聽就覺得是做科學研究,也許吧,如果他努力,他也可以做出一些小成績,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做出的是超凡的成績,是睥睨天下的成績,而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將要付出的是他承受不起的代價,他是不會選擇這條路的,這是他在峨眉山上就已確定的事情。


    “不是你想的那種科學研究啦,我知道你不喜歡那個。我說的是一種更偏實踐的研究,簡單說就是幫助女媧設計出更好的訓練模型。”


    “訓練航天員的模型?”無衣有些心動,他對女媧娘娘一直抱有好奇,想要更多的了解它。


    “類似吧,但不僅限於此,也包括各種測試和實戰模擬等等。”


    無衣大致明白了,也明白了路星野的良苦用心,這恰恰是不需要完美的身體,又可以完美利用他之前經驗的工作,可以讓他過去付出的一切都算不上白費,還可以發揮餘熱。


    但可能也僅僅是餘熱而已了,無衣並沒有特別興奮,不是因為不願意去做這些,而是擔心自己能力不足,畢竟除了幾年的訓練經驗,他其實並沒有什麽多的可以教給女媧,而僅僅是對女媧的初略了解,他都無法想象它會需要自己什麽幫助。也許路星野不過是想給他找個有事做的工作,其實有他無他都不會改變什麽。


    “怎麽了?你不感興趣?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女媧怎麽工作的嗎?與它合作,這樣你也可以更好地了解它了啊。”


    “你怎麽知道我對女媧感興趣?”無衣沒有答話,而是敏感地發現了路星野話中的問題,對女媧的好奇他一直隻藏在心裏,對誰在任何平台上都沒有展露過。難道他是覺得每個想當航天員的人都是受女媧的感染嗎?


    “終麵那次你不是盯著它瞧了好久。”路星野反問道,卻似乎沒有疑問的語氣,就像在說一件確定無疑的事。


    無衣沉默的點點頭,他實在佩服這位教練的觀察能力。也是,作為一名優秀的航天員,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思維敏捷反應迅速是必備的技能。


    “讓我再想想吧。”


    “好,等出院那天再告訴我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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