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衣終於明白了一切。


    他想起來,那個冬天,在山中初次見麵,大師問他叫什麽,他想了想說自己叫無衣,當時大師有些微楞,也是那時候,大師就已經決定了要帶他上山。


    他一直覺得大師對木木不同,其實大師是對自己不同。


    一開始大師可能是出於這個熟悉的名字,決定帶他入山。但之後大師很快就查清楚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在上山之前,去給爸爸買了太空墓,定製的圖形還是音符,一切就再明了不過了。


    大師告訴無衣,在聽到他講述那些故事時,還不是很相信他,也和其他人一樣有過懷疑。因為他相信的科學告訴他,世上無鬼神,人沒有靈魂,更沒有來世。


    但後來,經曆過一些事後,大師無意間又想起曾經聽過的那個故事。那時候他覺得那隻是個故事,雖然那個講故事的人最後真的自殺了,但一切都假的厲害,比online的虛擬世界還假,他無法當真。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去查關於徐無衣的一切。不知不覺,他越陷越深,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去查能夠找到的一切資料,他想要去證明那個叫無衣的人在說謊。可是,他越深入調查,越發現他說的可信。哪怕是那些聽來特別假的話,最後卻被證明是真的。


    他找到了那個男孩的宇航員爸爸,找到了他的墓,找到了當時新聞,確實有個男孩開槍自殺,而在此不久前,這個男孩也確實離家出走過,出走地是慕尼黑機場,訂的機票是飛往中國。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從小在德國長大的小男孩要一個人去遙遠陌生的中國。


    但自從那個人當眾服毒自殺後,就再沒有他的消息。他還去找了當時幫他做宣傳的雜誌,那家雜誌因為此時被法律製裁,相關人員受到了嚴重處罰,雜誌社也徹底解散了。他還是花了一番努力找到了當時參與的人,但那些人卻說都以為他是開玩笑的,他們隻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有料到他真死。晏一歌說明自己不是來問責的,隻是想問那些和無衣有過接觸的人,憑他們的直覺,無衣是否在說謊?或者如果他說謊,那目的又是什麽呢?可那些人都說覺得他是精神病。


    晏一歌無語,但他還是沒有放棄追尋線索。隻是過去的事,他還可以調查。但那個人死後的事,他卻無從跟蹤,因為他可以變成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可能就是某天在街上和他擦肩而過的人,但他卻再不可能把他找出來。因為他知道,他再也不會開口了,再也不會說出自己的秘密,他隻會在人群中藏匿自己,再不和任何人有什麽密切接觸。


    可僅憑著這些,他也不可能從人群中把他找出來,因為現在這個世上,孤獨的人太多了。


    他以為再不可能見到那個人了,他再不可能知道故事的真假。雖然那個人講述的一切他都找到了真實的細節,但他還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雖然難度很大,但一個人也是可能用已有的所有細節編造一個完整的故事的,雖然雜誌社那些人沒有幫助他,他一個人理論上也是可能完成這一切的。隻是他為了什麽呢?


    後來晏一歌逐漸放棄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他相信除非那個人再次主動站出來,否則自己是不可能再遇見他了。


    他後來進入了峨嵋觀,人生的那些問題也同樣困擾著他。


    山中無歲月,不知不覺他在山中快一百年了,他成了人們口中的一歌大師,曾經困擾他的那些問題也隨著死亡的到來全部迎刃而解了。


    他以為生活就會這樣重複下去,直到那個冬天他遇到了山下那個年輕人,他說自己叫無衣。


    他很早就知道接引殿下住著一個年輕人,想要入山,卻不得山門。他知道後查看了那個年輕人的資料,不過是一時失意的年輕人,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這樣一時衝動的年輕人太多了,他們並不適合進入山中修行。


    那次偶遇,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那個年輕人,他的氣質和圖片上的很不一樣,那種氣質不像是一個年輕人該有的。


    一時興起,晏一歌叫住了那個年輕人,他突然想聽他說說他是為什麽上山。


    因為這算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晏一歌還是禮貌性的先問了姓名。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那個人楞了一下居然下意識說出了“無衣”這個名字,這不是他的id名字。這兩個字勾起了他的回憶,他想起曾經那個人也稱自己是無衣。


    這會是巧合嗎?


    晏一歌不動聲色地繼續追問他在這裏幹什麽?又為什麽要上山?


    他吞吞吐吐說不出所以然,但聽過他講話,晏一歌還是感覺到一種熟悉。曾經那個人的人生軌跡,他都一一走過,甚至遠到最初的那個徐無衣,這個人對他來說太熟悉了。當時他就決定要帶他入山,不用他解釋,他也已經理解了他上山的理由,如果他真的是當初的那個人,如果他真的可以永生。


    無衣入山後,晏一歌去仔細查了下他的過往。


    當知道他為那個宇航員爸爸買了太空墓之後,他就相信這個人就是那個無衣。


    當知道他為了入山修行,已經在山中住了近兩年了,而且這兩年時間裏,每天都上接引殿,在殿門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就知道這個人不會說謊。


    那時候他已經確信這其中沒有詭計,他就是那個人,一直都是那個人,他以前沒有說謊,現在也沒有,他能果斷地放棄此生進入山中修行,就是因為他知道而且相信自己還有下輩子。他和其他入山的人是不一樣的,他是懷著希望入山的。


    後來無衣問出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甚至認為理所當然。在調查無衣的那些往事時,他也反複考慮過這些問題,一樣得不出答案,因為他無法真正的設身處地。


    晏一歌死前對無衣說出來一切,但對於無衣的那些問題,他也沒有答案。


    “無衣,我們隻有一次的生命和你無限的生命是完全不同的,是本質上完全不一樣的,你的問題隻有你自己能找到答案。”


    大師說完這句話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果然如他所說的死在了病床上。


    一歌大師死後,無衣覺得這世界再無依戀。自己已經55歲,雖然按現在的人均壽命來說還算壯年,卻也來不及走上巔峰了,所以他選擇重來。


    如大師說的這一路會很難,但他已做好準備,迎接萬難。


    他在木木的名字邊寫下自己的名字無衣,然後終身躍下了舍生崖。


    “試問何物堪留塵世間,唯此春花秋葉山杜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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