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的一個深夜,洛星從平灘中心醫院的頂樓一縱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年僅32歲。


    她最後留給采薇的是一條微信消息,上麵寫著:


    “采薇,我真的好羨慕你。謝謝你,對不起,我先走了。”


    采薇是在睡夢中被手機鈴聲吵醒,先得知了她的死訊,而後才看到她這句話。


    她沒有哭,也沒有歇斯底裏,隻是低低罵了句:“傻瓜!真是個傻瓜!”


    隨後就是聯係洛星的家人,協助他們處理後事,因為平灘還沒有解封,加上采薇也是患病之人,一切手續都走得比較麻煩,花了好幾個星期。


    連日奔波操勞,采薇也沒有太顧得上自己的病。她沒有遵照醫囑臥床休息,隻是按時吃藥,可是在這之後她的病沒有更重,反而在漸漸好轉,不久就好了。


    在平灘的那幾個月,關於洛星的死,她沒有時間思考,也沒有精力思考。雖然她無時無刻不在與她的死亡相伴,但這件事又似乎從來沒有在她腦海中停留,留下思考的痕跡。她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依靠本能在人群中穿梭,一件件完成他們所期待的事情。


    回到鵬城,在洛星的被窩裏痛哭一場之後,她的死才真正走進采薇的心裏,折磨得她夜不能眠。


    采薇仔細回憶著她們在平灘的一點一滴,甚至是之前在鵬城的久遠往事,這幾年洛星到底怎麽了?曾經那個理智得有點自私,無情得有點霸道的人,怎麽會選擇這樣一條路?


    她曾經以為自己很懂她,懂她堅硬外殼下的軟弱,懂她無情偽裝下的深情,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她們漸行漸遠,越走越散。


    思索良久,采薇為洛星的死找到了很多個理由,但沒有一個可以說服自己。比如,最顯而易見的是,她是為疾病所擾,身體的虛弱和不適慢慢侵蝕了她的內心,讓她絕望地隻能看到死亡。但這些又顯然不夠,畢竟她還年輕,還有康複的希望,形勢可以預見會好轉,一切都會好起來,她已經熬過了最無望最艱難的時刻,沒有必要在見到曙光的時刻離開,哪怕複發,她也不至於如此。


    這個最明顯的理由無法說服采薇,最根本的原因並不是她所設想的那些,而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那個原因,那就是洛星在她心中的根深蒂固的頑強形象,正是這樣一個形象,讓她無法說服自己她會輕易被疾病打倒。在她心中,洛星是那種哪怕眼不能看,耳不能聽,腿不能行,也會用心頑強生活下去的人,她心中自有一片蔥蔥森林,並不完全依賴外界。


    也正是對好友有著這種執著,采薇才始終不能釋懷,她不理解洛星最後的選擇,就像她當初不理解她為什麽選擇了小a。後來洛星直接告訴過她答案,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似乎頓悟了,理解了。可是多年後再回想當初,她還是充滿了困惑。如果隻為一個好家世,洛星有太多選擇了,實在沒有必要執著於那一個。


    直到近100年後,當47歲的路無衣遇到了21歲的楊枝知,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忽視了一個最直接簡單的解釋,那就是她愛他。大概因為那些時刻,采薇的心中有喜歡,但從未有愛,所以她也看不到別人的愛。從一開始她執著於一個理由,她就否定了洛星對小a的愛。她刨根問底,甚至不惜把自己也投入其中,卻始終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因為她一開始就徹底錯了。愛情這個東西,在那些年一直在她的盲點內,她不相信,甚至不知道自己看不到它。


    此刻的采薇,對於洛星的死,也是絞盡腦汁,毫無頭緒。


    昏昏沉沉中,她睡著了。在夢裏,她清晰得回憶起了她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


    她想起了那一天,洛星約她一起吃牛肉火鍋,那還是她們在鵬城的時候,那時候她們關係還不錯,常有來往。那天洛星心情很好,說了很多話,她們一直聊一直聊,最後回到她租住的房子裏一起睡覺。


    那天洛星說了好多話,她基本都忘記了。但她記得睡前,洛星講了一個自己的愛情故事。很普通,他們是工作上認識的,那個男的是她的一個客戶,對她一見鍾情,窮追猛打,終於俘獲了她的芳心。然後他們也度過了一段非常甜美的時光。可是後來,他還是厭倦了,開始變得冷淡,常常不理不睬,她受不了提了分手。她講得很流暢,沒有絲毫阻塞,那語氣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她自己早已置身事外。采薇也就當一個旁人的故事在聽,沒有聽出任何情緒,沒有憤怒也沒有歎息。


    她還想起,在她們不歡而散前,她們曾還有過一次徹夜詳談。那一次她們沒有聊愛情,沒有聊過去,隻在說夢想。


    “你現在最想要的就是錢?”采薇有些詫異地問,她不明白為什麽洛星的工資是自己的三倍多還覺得不夠,她自己的都已經覺得是綽綽有餘了。


    “嗯,我現在隻想賺更多更多的錢。”


    “可你已經有很多錢了啊?你都已經有自己的房子了。”


    “那個小房子算什麽啊!唉,算了,你也不懂。”


    “可是除了錢,還有很多很重要的東西啊,做自己喜歡的事不重要嗎?你不喜歡看書、聽音樂了嗎?你不喜歡寫點什麽了嗎?”


    “我還是喜歡,但不是原來的心態了。你困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太久了,你應該多出去看看,見得多了,你就知道現在的你是多麽幼稚,世界又是多麽大多麽複雜。”


    “我還是不能理解。錢夠自己生活不就好了嗎?”


    “那要看你怎麽生活,你現在這樣生活當然沒問題,但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生活。人生隻有這一次,我們隻有這一輩子啊,你懂嗎?隻有這一次機會啊!”洛星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采薇隱約有點惆悵的感覺,但又無法準確捕捉到,她放棄了爭論,安靜地點點頭。但她內心還是不能與此時的洛星產生共鳴,她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但顯然注定是錯過了。


    她還想起,在平灘的某個晚上,洛星的病好了一點,她們坐在屋裏取暖器旁,喝著茶,沒有開電視。那一晚她們聊到了孤獨。采薇當然是孤獨的,作為一個重生的人,作為一個擁有徐無衣全部記憶的人,她從小到大無時無刻不處在孤獨之中。那一晚,她好像觸及到了洛星的孤獨,與自己的截然不同,她是徹底的絕望和放棄,與世隔絕,而洛星的那裏卻蘊含著期盼和希望。


    醒來之後,采薇已淚流滿麵,她想大概正是孤獨中的那一絲希望和期盼最終擊潰了洛星,而自己卻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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