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衣坐在站台的長椅上,此時已是淚流滿麵。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街上仍舊很熱鬧,但這熱鬧與他無關。現在已經是2075年,他卻感覺自己還像活在2003年初,因為一次衝動的探親之旅,他最後的親人也相繼離世,那時候的采薇並不知道在遙遠的異國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她也從沒有覺得自己有過親生父親,她唯一感受到的一點點父愛,就是來自她的繼父海叔。


    在2003年1月初的申山某酒店裏,采薇送別了依依後,回到房間,本想著要好好和海叔道個歉,並想好了回到鵬城後,她要繼續好好學習,爭取出人頭地,不辜負重生這輩子。


    可是她回去時看到的卻是海叔倒地的一幕,她連忙上前,雙手扶住海叔的一隻胳膊,想先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卻發覺他的身體好似有千斤重,怎麽都拉不動。


    “別忙活了,櫻櫻,打電話送我去醫院吧,我好像不太好。”海叔艱難地說完,就氣喘不止,已無法開口說話。


    “好,好,你堅持住啊!”采薇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有點哽咽。


    根據唐林海的示意,手足無措的采薇在他的外套口袋裏摸出了小靈通,可是該打給誰呢,是要打120叫救護車嗎?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突然想起依依剛走,就想趕快叫她來,自己人生地不熟,現在又這麽慌亂,萬一那裏出錯就糟糕了。


    “海叔,你等等,我去叫依依姐回來幫忙,你等著!”采薇放下扶不起的唐林海,使勁兒跑了出去。


    依依正在酒店外不遠處的公交車站等車,采薇邊跑邊呼喚她,聽到采薇的急切的呼喊,依依立馬轉身往回走。


    “怎麽了?你怎麽出來了?”


    “海叔!他。。。”


    “他怎麽了?”依依看著采薇焦急得說不出話的模樣,一時也有些心慌。沒有再追問,先跟著她跑了回去。


    依依和采薇回去時,唐林海似乎比之前稍微好了點,已經自己坐到椅子上了。


    “我應該是發燒了。”他虛弱地說道。


    依依上前在他額頭上試了試體溫,稍微舒了一口氣,不算特別燙,感冒發燒應該不會太嚴重。


    “還能走嗎?我們送你去醫院吧?”


    “好,麻煩您了!”


    她們兩人一左一右扶著唐林海到酒店樓下,打車去了最近的醫院。


    醫院沒有多餘床位,安排他在走廊座椅上掛了吊瓶。


    本來依依準備留下來陪著他們,但采薇此時已經鎮定下來,眼看著海叔的狀態也在好轉,就堅持讓依依回去了,她獨自留下來守著海叔。


    現在正是冬月最冷的時候,走廊裏時不時還有陣陣冷風,雖然他們都穿了足夠厚的衣服,臉還是被吹得有點發紅。


    “海叔,你喝點熱水吧。”采薇遞給海叔自己剛打來的熱水。


    “唉。連累你跟著我受苦了。”


    “別這麽說。之前都是我不好,不然你也不會到處去找我病倒。我不是讓你在酒店等我嗎?我會回來的。”


    “你丟了,我怎麽還能待在酒店?你媽才走沒幾天,你要是不見了,我怎麽對得起她。”唐林海說著說著眼中就泛起了淚光。


    “對不起。再不會了。我跟你回去好好讀書。”采薇的聲音也有些哽咽。


    “櫻櫻,你以後要是想去什麽地方,見什麽人,都可以告訴我,我都會帶你去的啊!你不想我知道的事,我也不會多問一句,我知道你和你媽一樣,倔脾氣,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你說你一個女孩子,又未成年,大晚上偷溜出去,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亂跑,叫人怎麽能放心?”


    “海叔!不是那樣的。”采薇此時已明白之前那個誤會已深深地傷害了海叔的感情,但一時之間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消釋誤解而不是越說越顯得是欲蓋彌彰,都怪她一開始沒有說出真話,現在說真話倒像是假話了。


    “好了,算了吧,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明天我們就回鵬城,回去後你繼續好好讀書,考上市一中而後上個好大學,好嗎?”


    “嗯,好。但你的身體還好嗎?要不要在醫院再多待幾天?”


    “沒事,隻是最近奔波有點累了,小感冒而已,明天就好了。”


    “好吧。”


    兩瓶吊針打完已經快十二點,他們拿了些藥又趕回酒店。


    “今晚不會再跑了吧?”回到酒店,唐林海專注地對采薇說道,語氣不像是開玩笑。


    “哎呀,放心吧海叔,我絕對不會走了,明天和你一起回鵬城!”采薇笑著回答道。


    “學生證先給我!”


    “行,行!”采薇從小背包裏拿出學生證遞了過去。


    第二天直到快中午唐林海才起,采薇一個人靜靜等著,沒有去催,她自己也感覺有點累了。


    中午他們退了房,出去吃了飯,就去火車站買票返回了鵬城。


    回到鵬城後,唐林海的病似乎還是沒有好轉,依舊發著燒,看起來虛弱無力。


    采薇本來想先留下來照顧他,等他退燒了再返回學校。但在他堅持自己隻是小感冒,過幾天自然就好了,她應該立即回去,不能再耽誤學習了。


    在他的幾番勸導下,采薇隻好返校了。


    唐林海起初隻是身體酸疼,發燒頭暈,他以為是太勞累導致的,沒有放在心上。但打針吃藥之後,病情也並沒有好轉,回來之後燒仍舊沒有退,咳嗽也開始變得厲害,他因為不想影響采薇的返校一直沒有說,強撐著。等她離開去了學校,唐林海終於支撐不住,才一個人去了醫院。


    采薇返校後發現班上好幾個同學都請假了,聽說是因為一種怪病,近期在市裏和周圍鄉鎮都陸續出現了一些一直高燒不退的病人。


    一開始采薇並沒有在意,直到海叔給她打電話說自己去醫院了,因為燒還沒有退,要去再打一針。


    雖然海叔口氣輕鬆,一直說自己沒啥事,讓她不要擔心,但她明白海叔一定病得很重,而且已經到了要住院的地步,不然不會特意打電話告訴她,就是怕她打電話回家找不到人著急。


    采薇沒有多考慮,也沒有和海叔商量,就直接和老師請了長假回家了。回家後她簡單地收拾了下,炒了幾個簡單的菜,就去醫院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去醫院看望病人,也不知道帶些什麽,又在路上順便買了幾個蘋果。


    這是縣裏一個不大不小的醫院,遠沒有申山的大,但好在離家近,方便。采薇小時候偶爾來這裏打過針,最近一次來還是因為媽媽去世。媽媽剛走了還不到一個月,沒想到家裏又有一個人病倒了,這時她才想起之前聽同學說有一些類似的病人因為一直高燒不退,最後肝肺等器官相繼出現問題,不治身亡。


    但她安慰自己海叔不會的,他才四十多歲,一直身體健康,肯定不會有事的。


    直到見到海叔,采薇才知道,情況比她所設想的最壞情況還要糟糕,海叔已經帶上了呼吸麵罩。她一時沒能忍住,眼淚又冒了出來。為了不讓海叔看到,她轉身先離開了病房,一個人在走廊窗邊站著。


    那年鵬城的冬天很暖和,完全不像申山那麽冷。那天的陽光也很充足,住院樓下的小院壩裏有很多病人正在曬太陽,有幾個來探病的活潑孩子正在嬉戲追趕。采薇站在窗邊,看到周圍的一切都那麽美好,想不通為什麽好好的海叔卻突然病成那般模樣。


    她不敢去想到底怎麽了,隻是一見到海叔那蒼白的臉,那因呼吸困難而劇烈起伏的胸口,還有氧氣麵罩上的一團團霧氣,她就心慌,就害怕,怕海叔也隨媽媽而去,怕自己一個人被孤零零地留在這世上。


    暖冬的微風吹幹了她的眼淚,吹得有淚痕的地方透出絲絲縷縷的疼來,采薇才扯回思緒,揉揉臉龐,微笑著走了進去。


    感覺到有人靠近,唐林海慢慢睜開眼轉過頭來,他臉上來不及掩飾的痛苦和無奈的神情,讓采薇好不容易激活的心再次跌入穀底。


    隻那一眼,采薇就明白,海叔也將離她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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