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鍾書把油印的課文遞給前排的同學,同學們從前到後依次傳閱。


    廖燦星看了看手中的講義,薄薄的幾張紙,課文是手寫油印的,標題是:a pair of woodpeckers(一對啄木鳥),字體流麗飄逸,令人賞心悅目。


    “今天要學的課文已經發給大家了,這篇小文原載於幾年前的《大西洋月刊》雜誌,作者名已然不可考,不過短小精悍,倒是很適合作為課文。下麵我想請同學們來讀一下,誰先主動請纓?”


    在一眾舉手的同學們之中,楊振寧的手舉得最高最直,錢鍾書先生便第一個叫他讀,楊振寧站起身,大聲朗讀起來:


    “i had been reading in hudson’s green mansions that very afternoon,and as i walked along the highway that stretched like a gray sword sh through the exuberant foliage with which a wet june had clothed the forest of broad-leaved maple,alder,willow,and ash that had taken possession of the logged-offnd beyond my ranch,i recalled the graceful antics of a couple of birds that the mythical abel observed during his flight with rima to thend of her birth.”


    楊振寧朗讀的時候,錢鍾書先生雙手支撐在講桌上,左腿直立,右腿稍彎,兩腳交叉,右腳尖頂著地,嘴角露出淺淡的微笑,整個人看起來自有一種瀟灑自在的氣度。


    楊振寧讀完一段,廖燦星便鼓起勇氣舉起手來,在錢鍾書先生抬手示意後,接著讀起了第二段,讀完之後,廖燦星見錢鍾書先生朝自己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明顯了,廖燦星感覺受到了鼓勵,摸了摸自己微微發熱的臉頰。


    文章並不長,很快同學們便輪流著讀完了,錢鍾書先生點點頭,緩緩道:


    “通過剛剛的朗讀可以聽得出來,大家的英文水準都是不錯的,朗讀都比較自如流暢,隻不過你們的口音各不相同,可能是離開家太久了有點想家了吧,有些同學讀英文有家鄉的口音了,有無錫來的同學吧?我聽來很是親切。”


    聽到這裏,同學們都忍不住笑了。


    “不過大部分同學還是偏美國音居多,英國音的比較少。英國音和美國音是英文比較主流的兩種口音,兩者之間有很大的不同,下麵我來朗讀一段,大家可以聽聽看。”


    接著錢鍾書先生拿起油印的課文,隨意讀起了課文中的一段,錢鍾書先生的口音是華麗的牛津腔,音色圓潤,音調卻抑揚頓挫,有一種奇妙的色澤感,仿佛每一個單詞都是跳動的音符,富於音樂的美感,令人過耳難忘。


    讀完之後,錢鍾書先生抬起頭來,接著講解道:


    “我剛剛的讀音是比較典型的倫敦口音,我再用美國音給大家讀一遍。”


    錢鍾書先生又將同一段課文用美國音朗讀了一遍,明明都是同樣的句子,然而這次的感覺跟上次大不相同,之前的發音一板一眼,每一個詞都毫不含糊,這回的發音卻絲滑流暢,渾然一體,有一種慵懶自如之感。


    同學們都靜靜品味著,默默感受兩種迥然相異卻各有魅力的發音方式。


    “同學們應該已經聽出來了,英國音和美國音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要進行類比的話,英國音近似於咱們的國語,美國音則和北平方言比較相似。雖然國語的發音脫胎自北平話,但講究的是字正腔圓、鏗鏘有力,而北平方言兒化音用得多,詞與詞之間連綴黏膩,聽來自帶一絲懶意。”


    錢鍾書先生的比喻不光通俗易懂,還十分生動,讓聽者不由得會心一笑。


    “我相信同學們對這兩種口音都各有偏好,但我依然建議同學們能夠學習標準的倫敦音。”


    錢鍾書先生的話引發了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廖燦星對大家的反應並不意外,因為聯大外文係的教授以講美國音的居多,而聯大外文係主任陳福田更是講美國音的代表人物,他說起英文來,語速甚至比學校裏的那些洋教授還要快,廖燦星剛入學便聽過陳福田先生的課,深知同學們對他的崇拜。


    錢鍾書先生卻似乎對講台下的小小騷動渾然不覺,也無意爭執,對發音的問題點到即止,隨即轉換了話題:


    “現在我們講講這篇小文遣詞造句上的獨到之處,這篇文章並不深,相信同學們都能讀懂個大概,遣詞造句本沒有什麽難的,但它自有它的妙處,值得一講。我今天不過提幾個值得注意的點幫助大家更好地理解。”


    錢鍾書先生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個大大的單詞“foliage”,字體隨意灑脫,寫罷將粉筆一丟,重又將雙手撐在講台上,麵帶笑容地看著大家。


    “同學們,當我們想要用英文表達葉子最先想到的詞匯應該是leaf,很少有人會想到用foliage這個單詞,而這兩者的區別顯而易見,leaf為可數名詞,指單片的樹葉,若表示多片的樹葉,便采用複數形式leaves,而foliage為不可數名詞,是植物枝葉的總稱,樹葉和枝幹統稱為foliage。現在我們再回到文中,作者寫的是‘exuberant foliage’,‘exuberant’意為茂盛的,繁茂的,獨木不成林,作者將這兩個詞組合在一起,用‘foliage’來強調整體,而非選擇用‘leaf’來強調單一的個體,被給人一種草木葳蕤的感覺,可以感覺到無數植物競相生長的蓬勃生命力。我們幾乎可以感受到作者置身林間被四周滿目蒼翠所環繞,那種令人心曠神怡的美妙體驗。”


    錢鍾書先生用精到簡潔、生動易懂的措辭,將全文字詞和語法的要點條分縷析地梳理了一遍,先生並不提問,教室裏十分安靜,隻有先生的話語回蕩在課堂之中。


    講完文章中遣詞造句的用法,錢鍾書先生將課文放下,看向大家:


    “接下來我要講最後一點,跟大家探討一下這篇小文的題旨和意趣。在講之前,我想先想問大家一個問題。在座有已經結婚的同學嗎?”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教室裏一片嘩然,大家好奇地看向周圍,有女同學害羞地捂住了臉,有男同學誇張地連連擺手,表示自己尚未有幸踏進婚姻的殿堂堂,隻有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一個看來稍顯老成的男同學舉起了手。


    錢鍾書先生眨眨眼睛:


    “想必是新婚燕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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