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日頭已經悄然西垂,一雙戀人就靜靜地坐在窗邊,廖燦星將頭靠在陳確錚的肩上,看著窗外的天光一點點暗下來,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那首《onedaywhenwewereyoung》,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哀傷。明明到了該回去的時候,廖燦星卻一點兒也不想動,她巴不得一切都靜止在這一刻,讓這一份靜謐能長久地存留下去。


    陳確錚依著廖燦星口中的旋律用手指在她的肩膀上打著拍子,回過神來,她的歌聲卻停止了。


    廖燦星扭頭看一眼陳確錚:


    “你怎麽知道緒衡姐會去找賀老師的?”


    陳確錚無奈一笑:


    “你都說我陰陽怪氣了,再說你緒衡姐又不笨。”


    廖燦星拉過陳確錚的手,雙手撫摸著修長有力的手指,摩挲著幹燥溫煦的掌心: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崇拜你。”


    夜色遮掩了陳確錚微翹的嘴角:


    “隻是‘有時候’嗎?”


    “好啦,每時每刻都崇拜你,永遠崇拜你,開心了吧?”


    “嗯,開心。”


    玩鬧過後,廖燦星眉宇間露出憂鬱的神色:


    “今天錢先生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我聽同學們說錢先生的妻女都不在身邊,他的女兒才一歲多,他一定很想念她們。”


    “那是自然,人之常情。”


    “施特勞斯不在身邊的時候,波蒂一定也很想念他吧?”


    “怎麽突然說起電影來了?”


    “曹美霖看完《翠堤春曉》跟我說施特勞斯是負心漢,我倒是不這麽覺得,我隻是覺得施特勞斯把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分開了,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波蒂對他不離不棄,所以他的肉體留了下來,跟波蒂度過了整個餘生,可他的心裏卻一直愛著卡拉,雖然他在碼頭送別了卡拉,可是他卻永遠記得兩人相愛的那片維也納森林。所以雖然他最終選擇了波蒂,但我還是替波蒂感到難過,波蒂一直都知道施特勞斯對卡拉念念不忘,這在我是絕對受不了的。如果是我,我寧可選擇做卡拉,永遠離開施特勞斯。不,我根本就不會開始這段感情。你呢?”


    “我?”


    “你是選平凡深情的波蒂還是在舞台上光芒耀眼的卡拉呢?”


    陳確錚深深看進廖燦星的眼裏:


    “我選你。”


    “你別耍滑頭,我認真地問你呢!”


    “我也在認真回答啊!”


    明明聽到的是自己想聽的答案,可廖燦星總覺得不是很開心,仿佛是突然對生命中不可預期的變動和失去產生了莫名的憂慮和恐懼,這種情緒突如其來,她甚至都無法描述清楚,更是無從紓解。


    在廖燦星暗自糾結的時候,陳確錚卻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個巴掌大小的紅布包,放到了她的手上。


    這紅布看來年頭不短,微微有褪色的痕跡,但折痕平整,顯然是一直被悉心保存著,陳確錚的態度十分平常,就像是遞給廖燦星一本他新買的書一般,待打開布包的時候,廖燦星卻一下子愣住了。


    “這是給我的?”


    陳確錚身體往後一仰,兩隻胳膊拄在床上,歪頭笑著看廖燦星:


    “聘禮。”


    “你胡說什麽呢!”


    紅色布包裏有一隻發簪和一張折成四折的發黃的紙。


    廖燦星紅著臉拿起那隻晶瑩剔透的金包翡翠雙尖發簪,湊近眼前仔細端詳,發簪的翡翠一麵平整,一麵圓潤,平的一麵整體包金,而突起的一麵露出打磨得十分圓潤的翡翠,翡翠的形狀仿若連接到一起的兩個紡錘形,背部的包金從中間的“細腰”處伸展過來,好似一條金色的腰帶般裹住碧綠的翡翠。


    “這是我娘當年的陪嫁,本來是一對的,另一隻是紅瑪瑙的,被我娘拿去當了,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一件首飾。”


    陳確錚的口吻十分平淡,似乎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廖燦星自己並沒有玉石翡翠之類的首飾,她總覺得這東西看起來老氣,隻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戴。但她小時候經常在母親的梳妝台跟前玩耍,母親素來喜歡翡翠玉石,不管是耳環項鏈,還是手鐲戒指,各色各樣的翡翠首飾應有盡有,整日把玩之下,廖燦星自然而然便能分辨出翡翠的好壞了。


    廖燦星一眼看到陳確錚母親的這隻發簪,便知這是一等一的上乘貨色,雖然樣式稍顯老舊,但鑲嵌的翡翠晶瑩溫潤、水頭極好,想來必是價值不菲。


    廖燦星將眼前發絲掖到耳後,將發簪在腦後比了比:


    “可惜我頭發太短了,不能戴給你看。”


    “沒關係,我隻是想把它給你,戴不戴不重要。”


    廖燦星又拿起那張被折起的泛黃的紙,也許是年代久遠,折痕處已經有分崩離析的傾向,她小心翼翼地展開之後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張地契。


    地契用毛筆寫成,左下角蓋著紅色的印章,字體有些潦草,並不能辨認得十分清楚,廖燦星略略看了看,又輕輕將它重新折起來,放回紅布上,將發簪壓在上頭,再掀起四角包了起來,塞回陳確錚的手中。


    “這些東西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你好好收著。”


    “你就當是房租好了,這房子是我住,本來就不應該花你的錢。”


    “你也真是的,我們是什麽關係啊?你跟我還算這麽清楚啊?”


    “那你倒是說說,我們是什麽關係?”


    廖燦星的臉越來越紅,答案顯而易見,在陳確錚的灼灼目光下,她卻有些羞於啟齒,終於鼓起勇氣說道:


    “我們當然是戀愛關係!”


    陳確錚輕輕握住了廖燦星的雙手:


    “燦星,你說我們是戀愛關係,說的沒錯,可我要的卻不止於此,我希望我們有朝一日能變成夫妻關係。所以我剛剛跟你說,這是我的聘禮,這句話並不是開玩笑的,我一定會娶你。”


    陳確錚的神情和語氣都鄭重其事到了嚴肅的程度,這給廖燦星帶來巨大的衝擊,一時間忘了回話,於是,陳確錚接著說道:


    “你於叔叔要見我的用意你知道,我更加不可能不明白,他是代表你父親來的。如同掌上明珠一般的女兒身邊突然出現一個來曆不明的窮小子,換做是我,我也不放心。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處境,根本不可能讓你父親安心把女兒交給我,但我最最起碼應該做到讓你安心。所以想把我最珍貴的東西交給你,想給我的話增添一點分量。其實我本來想等我們結婚的時候再給你這些的,但是沒關係,反正早晚總歸都是要給你的,索性就現在吧。”


    陳確錚用手指輕輕撫摸那紅色的布包:


    “說實話,這點兒東西根本稱不上‘貴重’,這也不是什麽大宅子的房契,而是我離開佛山之前最後住處的房契,那個小院子還不如咱們現在住的這個院子大,根本不值幾個錢,那裏卻是我母親和妹妹生前一家三口住過的地方,是我唯一的‘家’,現在我想把我的‘家’托付給你。”


    這掏心掏肺的一番話讓廖燦星感動不已,不知不覺間便淚流滿麵了,陳確錚為廖燦星擦去腮邊的淚水,將布包又重新放回到廖燦星的手裏:


    “怎麽還哭上了呢?這麽感動啊?”


    廖燦星把臉貼在陳確錚的胸膛,沒過一會兒,陳確錚的胸口便感受到了潮意。


    陳確錚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廖燦星順滑的頭發,輕輕歎了口氣:


    “總之呢,我家的情況很複雜,那些陳年舊事你也無需知道,我隻想告訴你,在我心中,你廖燦星就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家人。”


    廖燦星突然轉過臉來,臉上淚痕還未幹,卻又生出促狹之意,她伸出兩隻手,“啪”地一聲一左一右拍在陳確錚臉上,將他的五官擠作一團。


    “那我倒要問問看,你準備什麽時候娶我啊?”


    “隻要你嫁,我隨時都可以,要不我把蠟燭點了,咱們現在就拜天地?”


    “美得你!我可才不會嫁給一個瘸子呢!”


    陳確錚捂住胸口,做痛心疾首狀:


    “你竟然嫌棄我?我可真是傷心死了,要不你再考慮考慮?雖然我的腿瘸了,我的帥氣可不曾稍減半分啊!”


    廖燦星伸手抬起陳確錚的下巴,煞有介事地眯起眼睛端詳了一陣,點了點頭:


    “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看在你尚有幾分姿色的份兒上,算了,瘸就瘸吧!我不嫌棄……哎,你作什麽……救命啊……”


    窗外天色已然墨藍一片,一彎鵝黃色的蛾眉月悄悄爬了上來。


    毛茸茸的月亮照在年輕輕的、正擁吻的戀人身上,將他們的吻映照在剝落的牆麵上,美成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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