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內正義路西有一條光華街,光華街是一條東西走向的街道,大逸樂影院就坐落在光華街上的雲瑞公園內。大逸樂影院原名是“逸樂影院”,一九三四年和雲南第一家有聲電影院“大中華影院”合並,至此影院改名為“大中華逸樂影戲院”,老百姓俗稱“大逸樂”,大逸樂影院時常有許多西片上映,雖然跟聯大離得實在有些遠,但年輕的學生們最不怕的就是走路,往往說說笑笑,幾裏路也就走下來了。雖然平日裏大家都窮嗖嗖的,但是在一九三九年的上半年,物價飛漲尚不凶猛,聯大的學生仍能從牙縫裏擠出些錢,來做精神世界的消遣。


    可陳確錚因為腳傷,暫時享受不了和廖燦星牽手漫步的樂趣,隻好奢侈地借由黃包車代步了。到了“大逸樂”,售票口早已排成了長隊,跟影院裏許多輪番播放的老片子不同,《翠堤春曉》是一九三八年年底才在好萊塢上映的新片,所以大家都想一睹為快。


    好不容易檢票進了電影院,偌大的放映廳裏人頭攢動、人滿為患,考慮到陳確錚的腿傷,廖燦星買的是靠近過道的票,她擔心視野不好,可陳確錚卻全然不在意。


    好在電影開始放映,廖燦星便將剛剛的不開心拋諸腦後,沉醉到劇情之中去了,陳確錚到昆明之後很少看電影,一是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二是放映的片子多半是十分無聊的老片子,新片子很少,不過他倒是十分喜歡跟廖燦星一起看電影,看的什麽不重要,因為看電影的廖燦星往往比電影本身還要有趣。


    《翠堤春曉》講的是奧地利著名作曲家約翰·施特勞斯的愛情故事,在施特勞斯籍籍無名的時候,麵包師的女兒波蒂就深愛著約翰·施特勞斯,後來施特勞斯的才華被歌唱家卡拉·唐娜賞識,從此施特勞斯作曲,卡拉演唱,兩人相得益彰的表演驚豔了整個維也納,彼此之間也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愫,波蒂得知施特勞斯對卡拉動了心,為了扞衛自己的家庭,波蒂來到劇院,可當看到兩人在舞台上珠聯璧合的完美演出,她明白了卡拉才是施特勞斯的知音,於是她決定退出,並將施特勞斯托付給了卡拉。施特勞斯本想和卡拉一起遠走他鄉,可到了碼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辜負波蒂,他在碼頭和卡拉不舍分別,將對卡拉的感情深深埋葬,回到了波蒂的身邊。


    《翠堤春曉》的故事十分輕鬆愉悅,場景和服裝也都美輪美奐,陳確錚環顧周遭看得入神的觀眾們,他們都沉醉在旋律動人的圓舞曲、華美閃耀的晚禮服和癡男怨女的三角戀情之中,陳確錚實在難以理解,為何在這戰火頻仍、動蕩不安的世界,好萊塢卻仍舊一心一意地製造著虛無縹緲的幻夢,也許人有時候並不想要活得太清醒吧?


    回過神來,陳確錚突然明白,一貫自詡清醒的他也任性地縱容自己沉醉在美妙的夢境之中,現在正坐在他身邊的廖燦星就是他這一生唯一不願醒來的美夢。想到此處,陳確錚不覺啞然失笑,也許此刻在整個電影院裏,唯一胡思亂想、不能入戲的人,隻有他自己吧?


    電影結束後,廖燦星一邊跟陳確錚感歎卡拉·唐娜的裙子太過閃耀,一邊誇讚電影裏麵的歌曲和音樂實在太好聽,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跟著人流一起向大門口走去,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外麵正下著雨,雨來得突然,有人大叫著冒雨衝下台階,有人在原地躊躇,廖燦星在影院門口的台階上看到一人打著傘筆挺地站著,雖然那人將傘打得有些低,她卻總覺得那露出的半張臉莫名有些熟悉,湊近了一看,果然是聯大的同學。


    “許淵衝!真的是你!你一個人來看電影?”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許淵衝的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當他抬高了傘麵,看到了眼前的廖燦星,臉上的表情又放鬆了下來。


    許淵衝之所以將雨傘壓得低低的,就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臉,被迫和半生不熟的人打招呼,沒想到竟然被人認了出來,好在認出他的人是廖燦星。雖然兩人不是一屆的,也不是一個係的,但許淵衝去旁聽文學院的其他課程時,經常能碰到這位學姐,她學習態度十分認真,總是在課堂上說出一些新奇的見地,因此雖然兩人沒有私交,但許淵衝一直很欣賞廖燦星。


    許淵衝眼中的欣賞也被陳確錚捕捉到了,他上下打量著許淵衝,隻見他瘦高的身材,瘦削偏長的一張臉,頭發用發蠟梳得十分板正,眉毛很濃,鼻梁高挺,眼睛不大卻很有神,沒有拿傘的手插在西褲的口袋裏,整個人散發出強烈的自信和卓爾不群的風度。


    聽了廖燦星的問話,許淵衝搖了搖頭:


    “我約了兩個同學一起,正在等他們。”


    “你也是來看《翠堤春曉》的?”


    “這部我早就看過了,這次準備看這部《tarzanandhismate》,典型的非洲探險片,我的同學看過後說裏麵有獅子鬥老虎,老虎鬥鱷魚什麽的,很是驚險刺激。”


    嘴裏說著話,許淵衝將手指向“大逸樂”門口兩米多高的海報招貼畫,招貼畫上畫著一對俊男靚女在被一隻怒吼的獅子威脅,上方用碩大的美術字體寫著片名——“泰山抱得美人歸”。


    看到這翻譯,許淵衝似乎氣不打一處來:


    “這片名也不知是誰翻譯的,實在是俗氣透頂!對了,廖燦星,你知道這《翠堤春曉》片名的翻譯是誰嗎?”


    “是誰呀?你英文那麽好,不會就是你吧?”


    許淵衝因這突如其來的誇讚微微有些臉紅,神情中又有些自得,他搖搖頭:


    “不是我,是吳宓先生。”


    “是吳宓先生?怪不得!能把《thegreatwaltz》翻譯成《翠堤春曉》這麽浪漫的名字也就隻有先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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