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一九三八——一九三九年度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從三月八日持續到三月十四日,考試期間聯大還公布了申領貸金通過同學的名單,家在淪陷區的同學們都在告示欄的名單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領到了雪中送炭的“七塊錢”。


    自三月十五日開始,期末考試的成績陸續公布,到三月二十日悉數公布完畢,賀礎安的成績不出所料,各科都是班裏的第一名,諸如鄭天挺先生所授的“明史”、雷海宗先生所授的“西洋中古史”等曆史係專業課的成績皆為八十分以上,唯獨英文稍遜一籌,隻得了七十二分。


    胡承蔭自從個舊回來之後,在專業課上很是下了一番苦功,成績也不賴,潘光旦先生所授的“西洋社會思想史”得了七十九分,陳達先生所授的“勞工問題”得了八十一分,李景漢先生所授的“社會研究法入門”得了七十七分,雖然沒有賀礎安那樣突出,但總在七八十分上下。


    比較讓人意外的是陳確錚的成績,他的英文十分優秀,考到了八十八分,然而幾門專業課的成績卻都差強人意,馮友蘭先生所授的“中國哲學史”得了七十分,賀麟先生所授的“倫理學”得了七十三分,湯用彤先生所授的兩門課得分尤其低,“魏晉玄學”隻得了六十六分,而“印度哲學史”竟然隻得了六十二分。


    楚青恬的成績門門優秀,其中吳達元先生所授的法文(二)楚青恬竟得了極高的八十六分,對於外文係的學生來說,吳達元先生可謂是極為可怖的存在,他的教學要求十分嚴格,隻要能及格不重修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得高分簡直是想也不敢想。梁緒衡雖說已經打定主意離開法律係,轉向地質係,她卻並沒有放鬆專業的學習,各科成績仍是班裏的佼佼者,給自己法律係的最後時光畫上了完美的句點。而廖燦星身為大一學生,在選課上並無太多自由的空間,所修課程皆為文學院學生共同必修科目,包括大一國文、大一英文、體育、中國通史、西洋通史、邏輯學、哲學概論,除了體育不計學分之外,其他幾門她都考了八十分以上。大一新生還被要求選修一門自然科學和兩門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的選修課廖燦星選了“普通生物學”,因為有池擷清送給她的教材和筆記,她最後得了八十四分的高分,為自己在聯大第一學期的學習生活交上了一張滿意的答卷。


    牟光坦偏科十分嚴重,而且是典型的“不務正業”,雖然不至於重修,可法律係本專業的成績都差強人意,燕卜蓀教授的“現代英詩”卻得了九十分的高分,而張奚若先生所授的“西洋政治思想史”卻隻得了六十分,險些沒有及格。曹美霖之前戰戰兢兢自己商學係的幾門專業課要重修,最終成績出來,都剛好低空飛過,自然歡天喜地。


    考試結束後,不管考得好賴,對於聯大同學們來說,緊張的學習可以暫時告一段落了,雖然春假要到三月二十二日才算正式開始,但同學們都早早鬆懈了緊繃的神經,開始自己找樂子了。家境優渥的去參加美國教會聖三一堂組織的西山三日遊,或者坐火車去更遠的路南縣看石林美景,沒什麽錢的跑去大觀樓,在草海裏遊上一天,也是很好的娛樂。


    胡承蔭沒有玩樂的閑暇,考試一結束,他便踏上了去往呈貢的火車。


    出發的那一天,胡承蔭跟陳達先生約定在昆明總站匯合,他輕裝上陣,早早便幹脆利落地收拾了一個小包裹,包裏除了一台相機,隻有一些書本和簡單的衣物。


    車票買在早上八點半,雖然胡承蔭隻把出發的時間告訴了陳確錚和賀礎安,可當“三劍客”一起踏出宿舍樓的時候,還是在樓門口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梁緒衡、楚青恬、廖燦星、曹美霖、牟光坦,還有七八個社會學係同班的同學們,足有十好幾個。


    胡承蔭不由得眼睛一熱,扭頭啞著嗓子“抱怨”一句:


    “你們兩個大嘴巴!”


    陳確錚兩手一攤:


    “我倆嘴再嚴也架不住這幫人‘威逼利誘’、‘軟硬兼施’啊!”


    賀礎安更是理直氣壯:


    “這可怪不著我們,還不是因為你之前玩失蹤給鬧的!行啦,別感動啦!再不走要來不及啦!”


    滇越鐵路由法國政府在清光緒二十九年(一九〇三年)始建,於一九一〇年三月三十日竣工,四月一日全線通車運營,這之後的二十多年間,昆明的老百姓想要坐火車,一定要走上五六裏地去東南城郊的“滇越車站”(又稱“雲南府車站”)。一九三八年在東北城郊又修建了一處新車站,命名為“昆明總站”(一九四一年後改稱昆明北站),對於校舍在西北城郊的聯大師生來說,大大縮短了去車站的距離,便利了他們的出行。


    如今胡承蔭和同學們坐火車不必再走一個大大的對角線,他們浩浩蕩蕩地從大西門進城,之後一路向東,走過文林街、北門街和圓通街,從小東門出城,走不多遠便到了昆明總站了。


    因是新建的車站,兩層法式的黃色小樓鮮亮得耀眼,正中央的鍾樓又給這個可愛的建築平添了一絲莊嚴。


    時間尚早,月台上的人不多,造型稍顯憨笨的jf51機車在米軌的軌道上呲呲地冒著白氣,胡承蔭他們到得有些早,離開車還有一陣子,陳達先生也還沒有來,大家站在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說著假期去哪裏玩,說著聯大劇團即將成行的抗日宣傳,說著他們一無所知的呈貢。


    胡承蔭一直麵帶微笑、默默地聽著大家七嘴八舌,梁緒衡調侃道:


    “狐狸,今天你怎麽話這麽少?我們這麽多人來送你,感動地呆掉啦?”


    胡承蔭誇張地抹了兩下眼淚:


    “那是自然,能得諸君相送,胡某人何德何能?真是叫我感激涕零啊!”


    廖燦星也跟上一句:


    “先別光顧著感動,我們送你也不是白送的,聽說呈貢的寶珠梨特別有名,你回來時可一定要帶些給我們!”看書溂


    “哈哈,這點小事兒算什麽,我答應你,一定辦到!”


    胡承蔭看向楚青恬,見她眉眼彎彎地看向自己,楚青恬指著他脖子上掛著的相機:


    “多拍點相片,別白白帶了這麽個鐵疙瘩過去了。”


    “放心吧,我剛領的貸金都用來買柯達的軟片了!”


    剛說到這兒,陳達先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胡承蔭!你已經到啦!”


    胡承蔭趕緊跑過去,手腳麻利地去幫陳達先生提手中的皮箱。


    陳達看了看眼前頗為可觀的送行大軍:


    “謔,這麽多人給你送行啊!”


    陳確錚看看陳達,又看看胡承蔭:


    “可不嘛,我們都嚇怕了。”


    胡承蔭尷尬地搔了搔鼻子,陳達回憶起在胡承蔭去個舊前後他身邊這些朋友為他付出的心力,伸手呼嚕了一下他的頭,轉頭跟大家說:


    “你們就放心吧,這回胡承蔭跟著我,絕對不敢亂跑了,我跟你們保證,一定把他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陳確錚看著蔫頭耷腦、紅著眼圈的胡承蔭,知道自己達到了敲打他的目的,心滿意足地笑了。


    汽笛聲尖銳地鳴響起來,車門打開了,列車員站在車門處開始檢票,呈貢一行的其他人也匆匆趕來,跟隨著陳達先生檢票上了車。眼看著乘客都上了車,胡承蔭終於掏出車票,轉過身看了看大家,突然雙手攬過陳確錚和賀礎安,將兩人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見三人緊緊抱在一處,大家在一旁都不覺十分動容。


    汽笛聲再次響起,梁緒衡忍不住催了一句:


    “看看這黏糊勁兒,要不你倆也跟著一起上車得了!”


    廖燦星也笑著幫腔:


    “是啊,月底開學就回來了,看這難舍難分的!”


    “三劍客”終於鬆開了緊抱著的手,胡承蔭檢了票一躍而上,檢票員“砰”地一聲關上車門,下一秒列車便緩緩開動。胡承蔭一邊往回走一邊對著車窗向外使勁揮手,陳確錚追著車大喊了一聲:


    “保重!”


    胡承蔭那高瘦的身影一晃便被飛馳的車輪帶走了,也不知聽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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