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蔭小心翼翼地將魏大魂從自己的身上挪開,接著在平躺著的魏大魂身邊蹲下來,抓著她的胳膊向前彎腰,讓她伏在自己的背上,接著雙手從身側抱住魏大魂的腿,緩緩站起身來,一連串動作下來,魏大魂一直沒有恢複意識。


    正好法國人辦的甘美醫院離得很近,就在德勝橋南邊,胡承蔭就這麽一路背著魏大魂一路小跑到了甘美醫院。


    胡承蔭一直守在病房門口,從門縫中看著醫生給魏大魂檢查身體,醫生檢查完畢後走出病房,告訴他魏大魂昏倒的原因是低血糖。


    說白了,就是餓的。


    醫生給魏大魂吊了葡萄糖,胡承蔭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這張睡得像孩子一樣的臉,看著看著便不禁自嘲地笑了。


    魏大魂的眉毛很濃,睫毛又長又翹,一雙丹鳳眼閉上之後上眼尾上翹的角度更加明顯,明明皮膚十分白皙,頭發卻烏黑透亮。


    如今知道了魏大魂是女兒身,胡承蔭這才後知後覺地問自己:


    胡承蔭啊胡承蔭,你真的眼拙得可以啊!你怎麽就沒看出來人家是個女孩兒呢?


    胡承蔭正琢磨著,護士就來給魏大魂拔針了,護士離開沒多久,魏大魂的睫毛眨了眨,跟著便睜開了眼睛。看書溂


    胡承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醒了?”


    魏大魂坐起身來:“我睡了多久?”


    “你不是睡了,你是暈了!你實話告訴我,之前你在碧雞坊捂著肚子是餓得難受吧?”


    魏大魂沒有說話。


    “你多久沒吃飯才能把自己餓暈啊?你這麽餓為什麽不跟我說呢?”


    魏大魂隨便抓了抓頭發,麵對胡承蔭的質問,她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平時晚上本來就不怎麽吃飯的,我也沒想到要打那場球賽啊!”


    胡承蔭靠在牆上,雙手環抱,盯著魏大魂看了一會兒:


    “你是不是很喜歡別人把你當男的啊?”


    魏大魂一愣,輕笑一聲,雙手抓著腳背前後搖晃著身體:


    “你才看出來啊?我還以為你永遠也看不出來了呢!”


    胡承蔭心想:我不是看出來的……


    胡承蔭咳嗽一聲,摸了摸鼻子:


    “你頭發剃得那麽短,怎麽看得出來?再說了,我看不出來很正常啊!一操場的人都沒看出來,你也沒告訴我們你是女的啊?”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你會滿大街跟人說你是男的嗎?再說了,我還什麽都沒說呢,是你自己一口一個‘學弟’地叫著!”


    “學弟,現在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魏大魂白了他一眼,跟著手腳利落地下了床。


    “學弟,我請你吃飯吧!”


    “學長,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你終歸是因為球賽才會餓暈的,我作為學長,請你吃飯是理所應當的。”


    “吃什麽都可以嗎?”


    “太貴的不請。”


    “怎麽算貴,怎麽算便宜啊?”


    “我說貴就是貴,我說便宜就是便宜。”


    “那吃燒餌塊吧!”


    “太便宜。”


    “那吃羊肉米粉?”


    “太便宜。”


    “那吃大醬骨吧!”


    “走!”


    胡承蔭一個沒留神,一盆大醬骨就被吃得剩了半盆。


    “你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你餓得狠了,吃得太猛很傷腸胃。”


    魏大魂的嘴裏塞滿了肉,兩腮鼓鼓囔囔的,像一隻鬆鼠:


    “我都習慣了,被人當成男的。我比一般女孩生的高,但主要的原因還是我這個嗓子。”


    “的確,哪個女孩兒的嗓子像你這麽粗啊!”


    “我原來說話聲不這樣,我家人去世以後,我連著哭了一個月,把嗓子哭啞了,之後就變不回來了。”


    胡承蔭的筷子在空中一頓:初見魏大魂的時候,他覺得她就像一塊冰,臉上仿佛寫著“生人勿進”四個字,沒想到她卻有問必答,對自己最痛的往事全無遮掩。


    魏大魂超出了胡承蔭對人與人交往常態的認知,跟她在一起全然不用小心翼翼,不用審時度勢,有什麽說什麽,這坦誠讓胡承蔭覺得十分難得和珍貴。


    “沒事兒,你這聲兒聽慣了也還成。”


    “誰剛才說我像男的來著?”


    “你不像嗎?咱不提嗓子,就單說你留這頭發,也難保不被當成男的啊!”


    “哪條法律規定女的不能留短頭發了?就許你們男的留?我們女的留就不好看?”


    “誰說女的不能留短頭發了,誰說你留短頭發不好看了?”


    “這麽說,你覺得我長得好看?”


    “哎,你這人怎麽偷換概念啊?你——”


    見胡承蔭突然停住了,魏大魂有些納悶:


    “怎麽啦?怎麽不說啦?剛才不還小嘴兒叭叭的嗎?”


    胡承蔭突然有點恍惚。


    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假小子”,試圖在回憶裏搜尋,上次跟人這麽鬥嘴究竟是什麽時候呢?


    真是久違了。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一會兒想吃什麽啊?學弟?”


    “你這個‘學弟’要叫到什麽時候啊?”


    “叫得挺順口的,不想改了。”


    “你可真是一點兒‘學長’樣兒也沒有啊!”


    “你也一點兒‘學妹’樣兒也沒有啊!學弟!”


    “算了,吃人嘴短,不跟你計較。”


    胡承蔭眼看著魏大魂吃光了所有的大醬骨,還喝了一碗骨頭湯,把湯碗放下之後,魏大魂滿足地“啊”了一聲,摸了摸滾圓的肚子,打了個飽嗝兒:


    “太飽了,好久沒有吃這麽多肉了。”


    “既然你說吃人嘴短,有一件事你要答應我。”


    “你先說來聽聽。”


    “好好吃飯!每天三頓飯都要吃!”


    “學長,你是我哥嗎?管得這麽寬!”


    胡承蔭先是一愣,接著笑了:“你哥也這麽愛管你?”


    魏大魂雙手交疊在桌上,把臉搭在胳膊上:


    “你說的沒錯,我哥特別喜歡管著我,我從小在鄉下長大,我爬樹的時候我哥就在樹底下接著,我去雞窩偷偷把雞蛋偷走,我哥為了護著我跟我媽說是雞蛋是他偷的,被我母親狠狠地打了屁股,我哭著鬧著要跟我哥一起去私塾念書,我哥就跟我父親說,如果我不去上,他也不去。”


    “真是個好哥哥。”


    “是啊,我哥的確對我很好,隻要我一哭鬧,他就拿我沒轍,有一天私塾先生一家要去縣城,他本來是要帶我哥去買書本的,可我哭著喊著非要去,馬車裏已經坐滿了,實在坐不下了,我哥就讓我去了,自己留在了家裏。那一天,日本人到了我們村子裏……全村上下,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有一瞬間,他以為她要哭了,可是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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