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挺有意思的事兒,雖然這事兒本來不大,卻鬧了好一陣。五月份的時候李長之在《宇宙風》半月刊上發表了一篇《昆明雜記》,本來就隻是一篇文章,可是這篇文章先是寫了牛,又寫了雲南人,昆明的老百姓認為李長之在文章裏把雲南人說得一無是處,個性散漫,辦事缺乏效率,便覺得他是在諷刺雲南人不如牛。那時候正好是台兒莊戰役取得勝利,雲南人士氣高漲,一心為抗戰出力的時候,李長之大大激起了百姓的憤怒。李長之簡至是被昆明各界知名人士群起而攻之,《民國日報》《雲南日報》等刊出一係列文章予以“回擊”,痛罵李長之是“輕薄小兒”,還讓他“暫時避開大學教授的地位”,討伐之聲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真是聲勢浩大。坊間還盛傳龍雲主席特別生氣,差點把李長之叫到政府公署去“喝茶”。這件事情雖然是發生在雲大,可因為動靜鬧得太大,那段時間聯大的師生也都議論紛紛。李長之去年剛剛被雲南大學校長熊慶來聘來教書的,聽說熊慶來校長為避開風頭隻好稱病不出,後來我們聽說李長之迫於壓力最終還是離開了雲南,這場風波才最後了結。


    但說實在的,那篇文章我也看過了,李長之在那篇文章裏說,“中國人所具的種種美德,發現在牛的身上。沉著,忠厚,寬大,耐勞”,他還說雲南人“篤厚”、“淳樸到了可愛的地步”。他的確在文章裏說他找了一個木匠打書架,本來是說好五天送來的,但是隔了一個多月還沒送來。後來終於送來了,他跟師傅說,與其答應五天卻不按時交貨,還不如多說幾天,準時交貨。他還說如果木匠能準時交貨,他就再定做一個。可是沒想到那位木匠卻寧願放棄這份交易,而不願受這種約束,便揚長而去了。


    很多雲南人都認為這個事例是李長之是諷刺雲南人拖拉散漫,可我到時候覺得他並無此意,這件事反而襯托出雲南人的灑脫和自在。可我也覺得雲南人對李長之“群起而攻之”,卻恰恰體現出雲南人的篤厚和耿直,我在昆明住了幾個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們的眼眶中揉不得沙子。


    我以前生活的世界,遇到爭執和齟齬,隻要給夠了好處,凡是能通融,我便總覺得這是慣常的,不需見怪的。可到了雲南人這裏,就隻認一個他們心中的“理”,可能有人會覺得他們執拗不肯變通,可這恰恰是他們可愛的地方。你們在蒙自也認識了交了很多當地的朋友吧?我相信若是你與他們相處久了,也一定會讚同我的想法。


    至於我,我幾個月過得充實且忙亂,學校為了安頓我們這些學生頗費了些心力,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不知道你們在蒙自過得怎麽樣?不知不覺就到了期末,我現在每天都埋頭用功,隻求期末能考一個好成績。我聽說我們的暑假有三個月,要十一月才上課,不知道是否屬實,你們有收到通知嗎?聽說你們要在蒙自待到明年,暑假我去蒙自找你們啊,你們到昆明來更好,到時候我來當向導,如何?


    盼複,珍重。


    池擷清


    二十七年七月五日


    三人看完信,陳確錚把信紙折好塞回信封裏,互相看了看。


    “他還不知道,我們很快蒙自就要回昆明了。”


    “寫信的時候可能不知道,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


    接下來的日子如波平如鏡的南湖,轉眼就到了七月二十一日,農曆的六月二十四,這一天是雲南一年一度的火把節。白天去上課的時候,“三劍客”發現,家家戶戶的門口都用蘆稈和樹枝在門口堆了高高的一堆,小孩子手裏拿著樹枝在石板路上興奮地追打玩鬧,行人們的臉上洋溢著喜悅,街上所有的店麵全部都關得嚴嚴實實。店家集體罷市,一心一意過節,可見火把節在蒙自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之前聽石榴阿爸說,火把節是倮倮族的大日子,就跟漢族的過年一樣,但重頭戲卻是在晚上。空氣中似乎醞釀著什麽,那時喧鬧之前的寧靜,所有人都在等待黑夜的降臨。聯大師生也不由自主地被這節日的氣氛所感染,先生們在上課的時候也都建議大家這兩天不必用功,好好感受一下節日氛圍和風土民情。


    早在節前,石榴就早早地讓賀礎安邀請大哥哥大姐姐們一起到她家中過節,人數多多益善,賀礎安索性通知過節的兩天夜校停課,下課後在教室裏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大家。這一說不要緊,同學們都吵著要去,賀礎安數數人頭,總有二十幾個人,“三劍客”自不必提,楚青恬、梁緒衡、曹美霖、牟光坦都在其中。放學的時候,梁緒衡扯著賀礎安的袖子撒著嬌,讓賀礎安去周家大宅接她,卻發現陳確錚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腳步停留了一下,似乎是想說什麽,等她開口想問的時候,他卻快步走開了。


    入夜,一彎厚實的月牙掛在當空,繁星漫天堆疊,如灑落的鑽石般璀璨,“三劍客”一起在周家大宅門口等待女孩子們,周家大門開了,女孩子們一個個地從裏麵走出來,一順水的旗袍,梁緒衡是深綠色的底,裙擺上緋紅的牡丹刺繡生機勃勃,楚青恬是淺紫色的底上鋪滿白色的碎花,曹美霖則是桃紅的素色,收口處都鑲著大紅色的滾邊。平日裏三人穿的衣服要樸素得多,此時特意打扮一番,可謂是青春逼人,賞心悅目。


    陳確錚看了一眼那虛掩的大門,然後不著痕跡地把目光移開。


    就在此時,吱嘎一聲,大門從裏麵被人推開了,裏麵走出一個妙人兒。


    “小燦星,你怎麽這麽慢呀!”


    曹美霖說著,過去挽住了廖燦星的胳膊。


    廖燦星身穿一件黑色緞麵的旗袍,在月光下隱隱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胸口繡著一枝白色的玉蘭,黑色的旗袍更映襯出廖燦星的膚白勝雪,她笑著看了一圈眼前人,眼光從陳確錚身上劃過,沒有避開,卻也沒有停留。


    “哎呀,你就別說我啦,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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