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父親在大庭廣眾之下突如其來的訓斥,石蘭多年隱忍得委屈突然湧上心頭,淚凝於睫,趕緊伸手將淚珠抹去,低聲對石榴阿媽說:


    “阿媽,我吃飽了。”


    石蘭站起身來,麵帶歉意朝大家鞠躬。


    “家裏還有好多活兒要幹,我先帶愛書回去了。”


    石蘭站起身來,石榴扯住姐姐的袖子搖晃著:


    “阿姐,你別走!”


    在座的聯大同學們都麵麵相覷,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誰也不好貿然開口。


    “你趕緊走!在先生們麵前鬧什麽脾氣?丟不丟臉?”


    “丟臉的人是你!”一直沉默的石榴阿媽突然大喊一聲,把石榴阿爸嚇了一跳,把大家也嚇了一跳。


    “阿蘭為什麽給愛書取這個名字你心裏不知道嗎?她看到兩個弟弟每天去學堂,就求你讓她去上學,可你說什麽?你說女子讀什麽書!她哭著跪在地上求你,拚命磕頭,把腦門都磕破了,可你怎麽也不肯答應,還早早地讓她嫁了人,現在你倒是心虛了,不讓說了?”


    “我心虛什麽?我不是讓石榴念了夜校了嗎?”


    “你是一開始就同意的嗎?石榴聽說聯大的先生們辦了夜校,不僅教讀書識字,還不收錢,特意回來告訴你,你還是說女人讀書無用,不肯讓她去,最後是因為我和石蘭一起跟你鬧,你才勉強同意!”


    石榴阿媽嘴唇顫抖著,石蘭用袖子擦著母親腮邊的淚,卻怎麽也擦不幹,也跟著默默落淚。


    “就咱們一家不讓女子讀書嗎?你看咱們這些羅倮族人,別說女子了,就是送男丁進學堂的能有幾家?你是土司家的小姐嗎!”


    吼完了這句話,石榴阿爸,整個餐館裏鴉雀無聲,沒有人說話,石榴阿爸也垂著頭,淚水湧出眼眶,沿著他臉上的溝壑流到了下巴上。


    “我是對不起阿蘭,也對不起石榴,石蘭從小到大都懂事,幫我和她阿媽帶弟弟妹妹,吃了不少苦,她要上學念書,我尋思著念書不如嫁個好人家,後半輩子有個依靠,誰能想到,我兩個兒子都得了瘧疾沒了,阿蘭剛出嫁一年,婆家著了一場大火,阿蘭帶著愛書回娘家死裏逃生,可女婿一家都死了。都是我的錯,天神恩梯古茲在上,一切都應該報應在我身上,為什麽要帶走我的兒女?!……”


    石榴阿爸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一家人都跟著哭,三個女孩子早就淚流滿麵,白蒔芳桌下的手緊緊攥著周曦沐的手,手帕早已被眼淚濕透了。胡承蔭紅了眼眶,賀礎安緊抿著嘴唇。


    陳確錚看著眼前的景象,他覺得眼前上演著一出時代的悲劇,在這出悲劇之中,每個人都是受害者。自從認識石榴阿爸以來,從平日的相處便可以看出石榴阿爸對知識分子的尊重和對文化的向往之情,隻是“重男輕女”的思想在他的頭腦之中根深蒂固,他沒有超越階層和認知的見識,也隻不過是做了一個大多數老百姓一樣的選擇而已。


    想到這裏,陳確錚柔聲說道:


    “石蘭姐,我們夜校不僅收孩子,也收大人,你也去過我們夜校啊,還有四五十歲的叔叔伯伯呢!你明天便來吧!”


    賀礎安趕緊附和:


    “是啊是啊,石蘭姐,我可以從頭教你,保證讓你學會!”


    石蘭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轉瞬就熄滅了,搖了搖頭:


    “我都多大個人了,腦子早就不好使了。”


    “怎麽會不好使,你比我們大不了多少,我們夜校裏比你大得多的人可有好些個呢,你放心,我們給你單獨補課,保管把你教會!”胡承蔭拍著自己的胸脯。


    “可家裏還有好些個活計,我怕沒工夫……”


    石榴阿爸插了話:


    “所有的活兒都交給我們,你就踏踏實實學吧,這些先生一時半會兒又不會走,你慢慢學,別心急,等學好了,咱們家就有兩個文化人了!”


    女兒看著父親,父親看著女兒,兩人相視一笑,梗在女兒心頭多年的心結終於解開了。


    “那我就試試,到時候你們可別笑話我啊!”


    “怎麽會呢!誰笑話你我跟誰急!”


    胡承蔭話音落地,把大家都逗樂了。


    “滅蠅運動”取得了圓滿成功,不僅街頭宣講,又送紗罩,還送蒼蠅拍,蒙自的蒼蠅少了不少,蒙自的飯館基本都用上了紗罩,每次大家去店裏吃飯,老板都說一句“多虧了你們聯大學生啊,這都是你們來了之後才有的啊!”走在街上,再也不見一團團烏壓壓的“黑雲”,蒙自的老百姓也因此對聯大的學生十分感激。


    時光慢慢走到了七月,迎接聯大學生的最大考驗——期末考試就要到了。在大家都為課業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梁緒衡一如既往地優哉遊哉,絲毫不緊張,她倒也不閑著,反而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平日裏揀選自己喜歡課程旁聽,碰到自己不懂的內容,倒也毫不避諱地提問,倒也能說出一些讓人耳目一新的見地,因此各科老師都蠻喜歡這個機靈古怪的女學生。


    梁緒衡十分喜歡社會學的課,尤其喜歡潘光旦教授的課,相較於其他教授,潘光旦教授的課堂輕鬆活潑,他雖然才識淵博,講課卻深入淺出,絲毫不掉書袋,因此梁緒衡一堂不拉地去旁聽潘光旦先生的課。因為梁緒衡上課的路上會經過歌臚士洋行,她每次都順路叫上胡承蔭一起走,有時候賀礎安也跟他們一起。


    一個風和日麗、天高雲淡的日子,梁緒衡照例在歌臚士洋行的門口撿起一顆小石子,朝那個熟悉的窗口扔過去,賀礎安的頭先鑽了出來,胡承蔭的頭在賀礎安的頭上也鑽了出來,最後陳確錚的頭也鑽了出來,三個人笑著看她。


    “今天的人好齊啊!”


    “等一下,馬上出來!”胡承蔭喊了一聲,三人一起把頭縮了回去。


    接著就聽到一聲巨響,不知道是誰把什麽東西打翻了,梁緒衡笑著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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