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先生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動容,心懷激蕩。


    “接下來我鄭重給大家推薦趙瑞蕻所作的永嘉籀園之夢,這是一首兩百餘行的長詩,他此前那給我看過,這首詩將去國懷鄉之情寫得絲絲入扣,這首詩絕對是一首力作!我之前就跟他說,希望他能出版此詩,他卻總是嫌自己寫得不夠好,字字句句都反複推敲修改,似乎總沒有滿意的時候。趙瑞蕻,今天既然大家都在這裏,你也不要藏著掖著了,跟大家分享一吧!”


    趙瑞蕻有些羞澀地站了起來,他身材清瘦,額頭很高,氣質溫潤靦腆,眼鏡之後的眼神溫和而堅定,給人文質彬彬的印象,書生氣十足。趙瑞蕻從懷中掏出一疊折的整整齊齊的稿子,輕輕展開。


    “朱自清先生過譽了,我這首詩還有很多不足,今天就給大家朗誦詩中思念落霞潭的一段。”


    “這段選得好,我以前在溫州的浙江省立第十中學教書,還教過趙瑞蕻的二哥趙瑞雯呢,沒想到現在趙瑞蕻也成了我的學生。籀園一帶的風光我非常熟悉,那時也時常去落霞潭,那裏的風景很美,趙瑞蕻筆下的落霞潭更美,請大家欣賞!”


    趙瑞蕻清了清嗓子,輕輕念了起來:


    “如今我隻能在睡夢中瞧見你了,


    啊,落霞潭!多少時辰在潭上嬉遊,


    眺望,漫步,在我少年時候;


    那深深碧綠的水,那些鳥兒,


    一聲聲啁啾,仍在我心頭淹留……


    如今戰火彌漫,我離開了家鄉,


    在這遙遠的邊城重溫舊夢;


    思念可愛的故園,那座清可樓,


    年邁的雙親,那麽些朋友!


    永遠不會忘記,啊,落霞潭!


    踏過石橋,在秋天某個傍晚,


    鬆台山上叢叢樹木掩映,


    倒影潭中,描繪了美麗的夢幻;


    還有那雪白的蘆葦叢中,


    一群野鴨遊蕩,那樣安閑;


    忽然,從潭中跳出幾條魚兒,


    金閃閃的,又鑽入水裏邊……


    故鄉啊,山光水色活在心中,


    我怎能遺忘,我的愛戀?


    當夕陽在雪山寺後漸漸消隱,


    晚風吹拂過城頭的衰草,


    滿天彩霞把明淨的潭水


    渲染成一片燦爛的仙境,


    水波輕輕蕩漾,那麽寧靜;


    我靠著橋上石欄沉思,


    天色慢慢兒暗淡,抬頭忽見


    西天閃爍著一顆明亮的星……


    如今我隻能在睡夢中瞧見你了——


    啊,落霞潭!我的親人!


    從南嶽山中到蒙自南湖湖畔,


    千裏跋涉,隨著風煙流轉;


    但願早日擊潰入侵的敵人,


    重返故園,重臨落霞潭!”


    趙瑞蕻念罷,所有人都熱烈地鼓起掌來,其中屬聞一多先生鼓掌最為賣力。


    “趙瑞蕻這首詩好就好在真情實感,沒有堆砌華麗的辭藻,而是直抒胸臆,平實動人,好詩!以後等我們的將士打跑了日本人,我一定要去溫州看一看落霞潭,趙瑞蕻,就由你做向導吧!”


    “聞先生要來我的家鄉,自然是歡迎之至!”


    “好!就這麽說定了!不僅是我去,到時候咱們南湖詩社的所有人都要一起去,在落霞潭再辦一次讀詩會!”


    聞一多先生的話語擁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他的話語慷慨激昂,他的肢體語言豐富而生動,他能瞬間驅散你的憂傷,鼓足你的幹勁兒,而朱自清先生則是輕聲細語,話不多,卻往往一語中的,一口江蘇揚州人的“吳儂軟語”如小溪般緩緩流淌,直接流入聽者的心中。


    “去國懷鄉之情,客居他鄉之意,我們都感受到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林蒲,我在壁報上好像讀過你寫的詩,寫得是湘黔滇旅行團的經曆,寫得很好,來讀一讀吧!”


    “我這首詩還沒起名字,姑且取名為忘題吧!


    總共換上第幾隻草鞋了?


    沉著的行腳仍然


    和雲彩一樣輕快


    眼底是幾重山水


    無從問朝隨煙霞


    暮從歸鴉


    旅行人已是一顆


    離枝的果實


    管它曾否有花香


    蜜蜂細腳的蠕動


    成熟的意義代表


    春天呢或是秋天


    已習慣途路的沉默”


    “一多兄,你是旅行團的一員,你覺得如何?”


    “詩歌是大家的,老是由我來點評總失了趣味,我看現場有好些個人不是咱們詩社的成員嘛,這些人裏麵就有幾個旅行團的成員啊,咱們聽聽他們的評價,好不好?”


    周曦沐和“三劍客”突然成為眾人觀眾的焦點,周曦沐自然是怡然自得,陳確錚也寵辱不驚,一派大方,賀礎安和胡承蔭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曦沐,要不你先來?”


    “我先說多無趣,自然要讓這三位說啊,他們在旅行團人稱‘三劍客’,故事可多了!”


    陳確錚倒是不介意先說,隻是見另外兩位那麽緊張,便不肯相讓了,三人石頭剪刀布,胡承蔭先講,賀礎安第二,陳確錚第三。


    胡承蔭一見真的躲不過了,倒也站起身來,咳嗽了兩聲,一張嘴一口天津話:


    “大家好,我叫胡承蔭,我是土生土長的天津人,我本來在南開大學念了一年機械係,剛剛轉到社會學係。在座的各位,我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剛剛聽完大家讀自己寫的詩,覺得大家寫得真好,但要讓我說道說道,我還真是露怯。


    我父親是說相聲的,我雖然不吃這開口飯,可是打小兒耳濡目染,相聲裏邊兒講究一個‘定場詩’,戲園子裏麵兒可亂,醒目一拍,把打瞌睡的、閑聊天兒的人的耳朵拎過來,告訴大家,咱這兒要開說了!可相聲不就是逗人一樂兒嗎,講究的是個詼諧幽默,這裏邊兒就得有笑料,我就舉一個例子,比如我們相聲裏麵有個講雪景兒的段子,裏麵就講到形容雪景兒的詩,有這麽一手,


    天上一陣黑咕咚,好似白麵往下扔,


    倒比棉花來得衝,如柳栽花一般同。


    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墳頭總比饅頭大,井口兒是個大窟窿。


    可能有的同學能聽出來,‘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井口兒是個大窟窿’這三句,是借用了唐代的張打油寫得《雪詩》裏邊兒的兩句,全詩是這樣兒的,我給大家念念啊。


    江上一籠統,


    井上黑窟籠。


    黃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腫。


    有人說這個張打油隻不過是個種地的農民,誰想到歪打正著,開創了‘打油詩’的先河,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滿腹詩書的門檻兒,誰都能寫,老百姓拿來消遣取樂兒最合適不過了。”


    這打油詩詼諧幽默,加上胡承蔭眉飛色舞的樣子看著就逗趣,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饒有興致,周曦沐、陳確錚、賀礎安互相看了看,彼此會心一笑。


    “我算是發現了,這個胡承蔭是個人來瘋兒!”周曦沐笑說道。


    “周先生你說的太對了,這家夥就算是瞎說八道,也能給你說得頭頭是道,不帶怯場的!”陳確錚對狐狸也早已有了清晰的認知。


    隻有賀礎安笑不出來。


    “我有點後悔了,他說成這樣兒,我一會兒怎麽講啊,早知道我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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