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吃飽喝足,便心滿意足地相約一起去東門外的山坡上大便。人有三急,步行團一路走來,荒郊野嶺、破廟農家哪裏沒有住過,沿途想找到合適的廁所可以說是難上加難。開始的時候大家上廁所往往還因為麵皮薄,強忍著找半天茅廁,怎奈實在找不到,隻好尋一處隱秘的灌木,求同學為自己望風,接著便徒勞地用手掩住自己花白的臀部,一邊緊張地四處觀望,一邊又羞又急地一瀉千裏。


    一回生二回熟,既然沿途沒有茅房,便處處皆為茅房。


    時間長了,大家的臉皮就厚了,隻要距離大家步行的公路保持一段距離,便隨處都是“施肥”的好去處,關係好的夥伴甚至還可以結伴相約一起“施肥”,彼此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見其人,卻聞其聲,便可一邊出恭一邊討論十分高深的哲學問題,若一人吃壞了肚子,雖不見其人,卻可聞其味道,對方便會立馬中斷高雅的討論,幾哇亂叫一番,事後回想起來,也是一樁樂事。


    “三劍客”最喜天黑之後結伴去大便,田埂間、小河畔、叢林裏處處都有他們的身影,期間三人或高談闊論,或引吭高歌,真如山野間豪放不羈的狂士,通體舒暢之後再大搖大擺的回去。他們都覺得難得有機會剝掉了文明人的束縛,做一回原始的人類,每天都樂此不彼,一想到到了昆明就要做一回文明人,甚至還覺得有些留戀。


    步行團被安排在一所男女合校的小學內,校舍很多,上課的小學生在樓下,步行團住在空置的樓上。寄宿生不少,對於步行團的到來他們十分好奇,卻羞澀不敢上前攀談。全校一共四百多人,全體學生都穿著一樣的粗布衣服,男生全部打赤腳,女生全部梳著齊耳短發,個個看來淳樸可愛。令大家沒想到的是,這些學生都分外用功,晚九點步行團集體就寢,卻還能聽到在自習的小學生琅琅的讀書聲。


    一晚好睡之後,團部宣布,還有大概一周就到昆明了,不必趕時間,大家可在平彝休息一天,並通知大家換好單衣,以免中暑。平彝縣城雖小,但市容十分整潔,而且有商店數十家,商業十分繁榮,跟貴州的蕭條無法相比。早餐之後,“三劍客”一起去了民眾閱報室,在報紙上了解當前戰況。逛完城內逛城外,漫山遍野的綠色,田野裏麥浪滾滾,雖然跟貴州僅僅一線之隔,雲南境內罌粟絕跡,如勝境關以來竟看不到一朵,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驚歎。


    回校吃午飯,飯後,小學請黃鈺生主席和曾昭掄教授給大家講話,小學生們聽得頗為認真,講完話,校長讓全校學生齊唱《童子軍進行曲》:


    中國童子軍、童子軍、童子軍


    我們、我們、我們是中華民族的新生命,


    年紀雖小誌氣真,


    獻此身,獻此心,獻此力,為人群,


    忠孝,仁愛,信義、和平


    充實我們行動的精神,


    大家團結向前進,


    前進,前進,青天高,白日明。


    小學生的歌聲感染了大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跟著唱起來,稚嫩的童聲和青年鏗鏘有力的嗓音匯合在一起,似乎預示著國人詩書的傳承永不會斷絕。


    午飯過後,“三劍客”出南門閑逛,他們漫無目的,見到一條小溪,便沿著小溪溯源而上,沿途都是綠油油的農田,走到城東北角距平彝一裏的地方終於找到了源頭,清澈的泉水從地下湧出,四周用石塊壘砌,旁邊立有石碑,此潭名為“龍潭”,三十年前重修過,池中水流出在旁邊有灌注成一小潭,有孩童在小潭裏沐浴玩耍。


    胡承蔭想要過去搭話,沒想到那幾個小童見到他們羞澀地跑開了。


    “都說‘闖龍潭,入虎穴’,我們虎穴是沒碰到,先‘闖了龍潭’了。”胡承蔭邊說,邊用手撩了撩潭裏的水,午後的光照下,潭水十分和暖。


    “要不我們也從善如流,幹脆在這小潭裏洗個澡吧!”


    說完,陳確錚三下五除二脫光了衣服,縱身一躍,跳入水潭之中,賀礎安和胡承蔭也緊跟著跳了進來,春光和暖,潭中遊魚無數,大多有三寸長,卻並不十分怕人。


    “三劍客”酣暢淋漓地洗了個澡,見日頭大好,又把身上從頭到腳的衣裳洗了,平鋪在水潭邊的草地上,人躺在一旁曬日光浴。


    賀礎安心滿意足地閉目養神:


    “你們覺不覺得,雲南和貴州簡直是天壤之別,貴州是‘天無三日晴,地無三日平,人無三分銀’,十天有九天下雨,沿途的山都光禿禿的不說,還崎嶇難行,到處都是鴉片煙,老百姓窮得都吃不上飯,可這剛到雲南,便看到大片大片的平原,雨也不下了,整日的大太陽照著,老百姓也都自給自足、安居樂業,罌粟更是一朵也沒有了。”


    “你們的體會沒有我深,你們一個是廣東人,一個是浙江人,我這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甚至有一瞬間覺得我回老家了。大片的平原上種著豌豆、蠶豆、小麥和大麥,都是我們北方常見的農作物。我們到雲南之後天就沒下過雨,空氣中幹燥的氣息和路上時而飛揚的塵土都很像北方,真讓人覺得親切啊!”


    陽光熱力十足,加上西風吹送,草地上的衣服很快便幹了。“三劍客”回去的路上看到此地馬車的車輪竟然都是用木頭做的,足可見雲南的路況是多麽好,路上還看到很多纏足的婦女,徹底摒棄這一陋習仍舊任重而道遠。


    “也不知道玉書現在怎麽樣了,我還記得你當時還騙人家說你娶妻生子,還讓人家給你做小,你就不怕人家真答應了?”胡承蔭說。


    “她不會答應的,她若是會答應,就不會為了逃避纏足離家出走。我是有十足的把握才肯那樣說的。”


    “現在回想起來,這才過去不過一月,卻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陳老,你覺得呢?”賀礎安問道。


    “憑借一己之力,咱們救得了一個玉書,救不了全中國千千萬萬的‘玉書’,隻有從根源上改變這個國家,提高婦女地位,讓她們讀書識字,自食其力,才能徹底廢除這些陳規陋習,讓中國的女性真正得到幸福。”


    賀礎安看著陳確錚的眼睛,在他的眼中,陳確錚的眼睛有萬種姿態,眼睛時常低垂著,看似對什麽都無可無不可,明明是濃眉大眼,笑起來卻眉眼彎彎,眯成一條線,可被這雙眼盯牢的時候,你會覺得它們可以看透這世間的萬事萬物。


    賀礎安把眼光移開,關於那雙眼睛的秘密,還沒到解密的最好時機。


    無風無雨,一夜好眠。


    步行團發揮著“走小路、抄近道”的優良傳統,向下一個目的地——曲靖進發,預計要走兩天。沒走多久步行團就路過一處名勝——清溪洞,洞內有許多佛像,“三劍客”早已見怪不怪,卻看到有人在洞中織布,想必是洞內陰涼,可避燥熱的緣故吧。


    洞外有一間寺院,佛龕內有大佛一尊,前麵有九尊小佛,大佛上端寫有四個大字“我佛如來”,兩邊刻著一副對聯:


    笑他世上往為何來為何全無個止息,


    坐在龕中名不識利不識那有甚愁煩。


    胡承蔭看了一邊點頭一邊評論道:


    “一路上看了這麽多對聯,就這副對子最合我的心意。”


    步行團一路走到白水鎮宿營,居民很少,市麵冷清,路上行人許多都有“大脖子病”,且女性遠多於男性,問過徐醫官才知道,此病為癭瘤(今稱甲狀腺腫瘤),主要是因為體內缺碘,除了補充含碘的食物之外,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法,徐醫官還說這個病在雲南省很普遍,但不具傳染性,讓大家不必過分擔心。


    即便如此,廚工依然擔心大家的飲食安全,辛辛苦苦地從三四裏外的河裏挑水給大家煮飯燒水,同學們都覺得又感激又安心。


    入夜,步行團又住破廟,廟內仍有棺木數口,同學們也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大家頭挨著頭擠著睡在大殿上,因為大門早就不知所蹤,入夜落雨,雨絲便飄到睡在門口的人身上,透骨的寒冷棉大衣都難以抵擋,睡得再死的人都能給你凍醒。都說雲南“四季無寒暑,一雨便成冬。”步行團的大家算是切身體會了。


    到了早上,太陽一露頭,氣溫又陡然聲高了,好在南風不斷吹拂,即便不斷趕路,也不至汗流浹背。本來步行團想依舊走小路、抄近道,誰知聽聞有亂兵盤踞在曲靖東麵的山中,為了避免危險,團部通知大家隻能沿著公路走。雖然路遠,公路卻平坦無比,上下坡很少,大家走得都分外輕鬆,沿途是望不盡的平原,農人在田地裏汗流浹背地辛勤勞作,一派生機勃勃的農忙景象。


    中午到了沾益縣城,本想在此處大休息,順便打尖兒,沒想到走遍縣城竟然找不到吃飯的地方,隻能餓著肚子前往曲靖。下午三點,步行團終於走到曲靖,大家沒想到的是曲靖的家家戶戶的窗口都掛滿了國旗,許多民眾都在街上看熱鬧,沒出門的人也都從自家窗口探出頭來,後來大家才得知,是縣政府提前通知民眾以此方式歡迎步行團的到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剛毅堅卓的他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推敲夜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推敲夜僧並收藏剛毅堅卓的他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