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大部隊出發。步行團八點離開施秉,走了二十裏到幹地坪,沿著環繞山腰的公路一路下坡到了雲飛崖,上有飛雲洞,洞口有提字“黔南第一洞天”,裏麵供奉著一座千手觀音,洞內的鍾乳石任意翻卷,姿態宛若“飛雲”,應是“飛雲洞”的由來。短暫遊賞之後,步行團繼續前進,走到小東坡,沿途又見一個個散落的苗寨,下午四點步行團抵達黃平縣城,縣城周遭地勢低緩,田野開闊。步行團此次較為幸運,得以住在黃平縣立中學,雖然是在教室裏打地鋪,但整潔程度要比許多農家要好很多,縣立中學還專門安排了學校的一名教員照顧同學們的飲食起居。那教員身穿長衫,帶著眼鏡,皮膚黧黑,麵容清臒,他自我介紹說他姓羅,告訴大家他會跟步行團一起住在學校裏,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黃平縣城不大,也沒有什麽好逛,“三劍客”和十幾個同學吃過晚飯便去找羅教員聊天。


    雖是縣立中學,教室裏連汽燈都沒有,四人隻好點著“桐油燈”秉燭夜談。羅教員給他們講了黃平縣的許多趣聞。


    黃教員告訴大家,這裏雖然苗漢雜居,然而苗族占全縣總人口的十之六七,而且苗族的分類較之施秉更為複雜,有青苗、猺(今瑤族)、倮?(今彝族)、仡兜(今亻革家人)、木老(今仫佬族)、侗家(今侗族)等。他雖為漢族,但因為經常與青苗、仡兜等民族打交道,對他們有許多了解。雖然都是少數民族,但彼此仍有許多相異的地方,比如青苗和仡兜,與青苗相比,仡兜男子樣貌與之頗為相似,但性格更為強悍,舉止更為粗莽,仡兜男子往往嗜酒,腰間永遠佩刀,仡兜男子的看家本領是射箭,他們時常去山中打獵,箭鏃上都會抹上特製的毒藥,不用射中要害,獵物隻要出血便會瞬間暴斃。仡兜女子的衣著也遍布刺繡,隻是上衣較之青苗更加緊身,百褶裙也比青苗女子的短,隻到膝蓋上方,露出小腿。她們將頭發綰起,上覆兜形的花布,外環銀圈固定。跟青苗女子一樣,仡兜女子也體格健壯,擅農活,也擅刺繡


    但青苗與仡兜最不同的不是裝扮,俄式他們的婚俗。青苗衝上自由戀愛,可是仡兜的年輕男女卻必須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女童出世僅僅百日,父母便將其嫁作童養媳,若是女童到了七八歲還未曾許人家,別人定要懷疑她有疾病或者是不祥之身,她和她的父母將飽受非議之苦。


    “很好奇那個箭鏃上的毒是用什麽造的,竟然這麽毒。”賀礎安問道。


    “這個我也不了解,這是他們族內的秘密,不會外傳的。”羅教員搖搖頭。


    “都說苗人最善蠱毒,他們真的會給人下蠱嗎?”下蠱是胡承蔭最感興趣的話題。


    “我不是苗族人,但我倒是恰好對苗民的蠱術很感興趣,也查閱了很多典籍,算是略知一二,你們想聽嗎?”


    “想聽想聽!”胡承蔭已經迫不及待了。


    “最早出現蠱術的記載是在明朝弘治年間的《貴州圖經新誌》,裏麵說道有人“性奸狡,好爭鬥,與人不合,輒蠱毒之。”這裏是說當時有人會下蠱給仇人,但沒有介紹下蠱的方法,之後藥聖李時珍所著的《本草綱目》中對蠱蟲又有了更為詳細的記載:


    造蠱者,以百蟲置皿中,俾相啖食,取其存者為蠱。故字從蟲,從皿。皿,器也。意思就是把多種毒物放在一起,讓他們互相殘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就叫做蠱,有蜥蜴蠱、蜣螂蠱、馬蝗蠱、草蠱、挑生蠱等。”


    “那中了蠱要怎麽解呢?”胡承蔭的求知欲旺盛。


    “本草綱目中記載:凡蠱蟲療蠱,是知蠱名即可治之,如蛇蠱用蜈蚣蠱蟲,蜈蚣蠱用蛤蟆蠱蟲,蛤蟆蠱用蛇蠱蟲之類,是相伏者,乃可治之。意思是蠱毒也是相生相克,每種蠱都有專門克它的另一種蠱。


    真正詳細記載蠱毒之法的是清代康熙年間擔任貴州巡撫的田雯所著的黔書,裏麵有專門的一篇叫蠱毒,裏麵詳細記載了想要致富卻心術不正的苗人把毒蛇、蜈蚣、蛤蟆等做成蠱,把蠱蟲的涎塗抹在飲食之中,酒可以害人,北海的人往往上吐下瀉,十指連心,失去了味覺,嚼豆子不腥,含明礬不苦,蠱毒無色無味,非常不易被人察覺,而且發作時間還可以被控製,可以馬上發作,也可以十年之後再發作,真是神乎其神。


    黔書還專門寫到一種金錢蠱的,可以說是至毒之物,傳說養金錢蠱的人會日進鬥金,大富大貴,此蠱必須喂養三年才能成功,養成之後這人家定能盤滿缽滿,但要維持金錢蠱的法力,必須每個月讓金蠶蠱害死一人才行,據說被金蠶蠱害死之人死後變成鬼魂依舊是蠱主的奴隸,為其所驅使。本草綱目中也有對金蠶蠱的記載,上麵說金蠶蠱‘使人暴富,然遣之極難,水火冰刃所不能害’,要送走金蠶蠱就要清算你因為它所得了多少財物,必須加倍奉還,把金蠶蠱放在財物之中,連同財物一起丟在路旁,若有人路過撿走財物,金蠶蠱才算真正被送走,美其名曰‘嫁金蠶’,若蠱主不能定期害死人喂養金蠶蠱,財物未能被及時撿走,金蠶蠱就會反噬蠱主,啃食蠱主的內髒,讓蠱主腸穿肚爛,待蠱主死後從它的體內鑽出。”


    羅教員講完這一段,大家都被這驚悚又神秘的蠱術震懾住了,誰都不說話。


    “太可怕了,不義之財還是不要貪的好。”胡承蔭怕了拍自己的胸口。


    “大家不要這麽害怕嘛,這些雖然都有史書為證,但畢竟幾百年過去了,現在這些陰狠的蠱術失傳了也未可知,畢竟誰也沒有真正見過。剛剛講的都是我書上看來,現在我給大家講點我道聽途說的,苗族有一種蠱,叫情蠱,也叫情花蠱、同心蠱,這種蠱為母子雙蠱,十分不易得,苗族女子每日以心血喂養,十年方可一情蠱,且一生隻得一對。所以下此蠱是一場豪賭,不能輕易使用,一旦下蠱,必是情根深中,無法回頭。


    苗家女子在有了心上人之後,便會把子蠱放到他的身上,此情蠱可下在飯菜中,也可下在服飾上,被下蠱之人難以察覺。子母雙蠱可時刻感應到彼此,因此男女兩人可以對對方的喜怒哀樂感同身受,因此即便相隔千山萬水,一人有危險之時,另一人也能瞬間知曉;但若兩人其中有人移情別戀,同心蠱便會啃食背叛之人的心髒,讓人心痛難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旦被施上同心蠱,那麽兩人便要一生一世永不分離。傳說同心蠱有一個更加神乎其神的功效,當其中一人病重將死,另一人可用自己性命為代價來挽救愛人,通過同心蠱將自己的壽數添到愛人的身上,代替愛人去死。你們這些年輕人,有誰想娶苗疆女子為妻嗎?”


    大家都好像嚇怕了一樣,紛紛搖頭。


    “好險好險。”胡承蔭小聲喃喃道。


    “什麽好險?你別忘了,你可是喝了阿歐給你倒的酒了。”


    胡承蔭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喝酒有什麽?你們不也喝了!”


    “阿歐又不喜歡我們,她喜歡的是你啊!你就做好打一輩子光棍兒的準備吧,回到昆明離楚青恬遠點兒,要不然……”


    陳確錚做心絞痛狀,直接被胡承蔭懟了一拳。


    “不可能!我跟阿歐清清白白,我已經跟她義結金蘭了,你不要挑撥我們兄妹關係!”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錯,是我胡說八道!”


    “你就別逗狐狸了,你看他嚇得,臉都白了。”賀礎安勸阻道。


    “誰讓他這麽不禁逗?”陳確錚還是賊兮兮地笑著。


    羅教員見自己的故事把眼前這些大小夥子唬得一愣一愣的,哈哈大笑起來。


    “我講得不過是一些苗疆的傳說罷了,傳說嘛!向來是三分真,七分家,傳著傳著就越來越神乎其神了,你們要記住,苗家的百姓跟我們漢族的百姓一樣,都是善良淳樸的人,至於那些詛咒、蠱術,大都是心虛之人自己嚇自己的關係,你若與人為善,言行無愧於天地,這些東西永遠都找不到你的頭上!”


    那天晚上,“三劍客”都失眠了,躺在教室的桌子拚成的床上胡思亂想。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雨來,雨水拍打在鐵皮屋頂上,宛如混沌的鼓點。


    “聽了羅教員的話,你們有什麽感想嗎?”


    “狐狸,你還在琢磨下蠱的事兒呢?放心吧,你身上除了泥什麽都沒有!”


    “陳老,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你說這時間萬事萬物,真的有不變的嗎?我們的國家幾千年來,都改朝換代多少次了?更何況愛情呢?要兩個人永遠相愛是一件多難的事兒啊!我在戲台子上長大,看過無數唱得都是癡情女子負心漢啊!王寶釧和薛平貴,秦香蓮和陳世美,杜十娘和李甲……可能就是因為難吧,才寧可下蠱都要把兩個人綁在一塊兒啊!用致命的蠱蟲綁住了所愛之人,也綁住了自己,糾纏一輩子。”


    “狐狸,第一次聽你說這麽有哲理的話。”賀礎安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也陷入了思考。


    “狐狸,你會一輩子喜歡楚青恬嗎?”陳確錚的語氣裏沒有一絲調侃,語氣很鄭重。


    胡承蔭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道:


    “我曾經以為我會一輩子喜歡她,但現在我不確定了,一輩子太長了,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兒?但我知道我現在喜歡她,特別喜歡她,喜歡她喜歡得要命,隻要她能開心,讓我做什麽都行,我現在就是這麽喜歡她。未來的事兒誰知道,但隻要我喜歡她一天,我就要對她好一天。”


    “狐狸,我發自內心的希望你們倆能在一起。”陳確錚的語氣充滿了真誠。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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