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黔滇旅行團全體成員走過酒店塘和七裏塘,在下午四點到達了玉屏縣,從東門進入縣城的時候,出乎意料所有人的預料,一群身著軍裝的小童子軍列隊站在道路兩旁迎接,他們是縣立中心小學的學生。他們舉起可愛的小手,大喊著口號,還有一些老百姓拉起橫幅,上麵寫著“熱烈歡迎湘黔滇旅行團!”,還有一些標語寫著“國之柱石”、“民族希望”等等,讓大家都覺得十分振奮。


    突如其來的歡迎讓步行團受寵若驚,當大家看到街上布告欄貼著的布告就更加振奮了。原來玉屏縣得到貴州省政府的關照,由玉屏縣縣長劉開彝具名貼出了布告:


    查臨時大學由長沙遷昆明,各大學生徒步前往。今日可抵本縣住宿,本縣無寬大旅店,茲指定城廂內外商民住宅,概為各大學生住宿之所。凡縣內商民際此國難眼中,成對此振興民族領導者——各大學生,務須愛護借重,將房屋騰讓,打掃清潔,歡迎入內暫住,並予以種種之便利。特此布告,仰望商民遺體遵照為要。此布。


    讀完布告,大家嘰嘰喳喳地熱烈討論著,正在此時,不遠處的同學突然聚集在一起,把什麽人團團圍住的樣子。三劍客擠過去才發現,原來是縣長劉開彝和玉屏縣的鄉紳代表特意過來迎接,他們熱情邀請黃團長和步行團其他老師一起出席他們準備的酒宴,盛情難卻,黃團長隻得答應了。


    縣長和鄉紳早已給黃團長安排好了住處,他們一走,人群也就漸漸散開,正在此時,那鄉紳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什麽人,大叫一聲:


    “玉書!”


    那鄉紳撩開長跑疾走了幾步,攥住了富家小姐的手。


    剛剛賀靈秀拉著那富家小姐也跟著湊熱鬧,那富家小姐好像看到鬼一樣,拉著她轉頭就要走,大街上人擠人,她一時間跑不遠,緊接著那鄉紳就過來抓住了她。


    後來“三劍客”和賀靈秀知道了那富家小姐叫陳玉書,是那鄉紳的獨女。


    再後來他們都被鄉紳陳老爺請到家裏做客,感謝他們救了她的女兒。


    那真是尷尬的一餐飯,滿桌子山珍海味,大家卻都食不知味,被迫成了陳家父女戰爭的旁觀者。


    陳玉書沉默地坐在桌前,一口菜也不吃,依然不說話。


    “玉書,你不說話就跑出去為父多擔心啊!還好你遇上好人給你救回來了,以後可不能這麽不懂事了。”


    “你擔心我?你才不擔心我呢!你巴不得我疼死算了!”


    “玉書,你怎麽這麽不了解我的苦心?纏足還不是為了你能嫁到好人家?這世間的大家閨秀哪有不纏足的?”


    大家這才知道問題的所在,原來陳玉書是因為不想裹小腳才離家出走的。


    賀靈秀看了看自己的大腳片兒,又看了看陳玉書的腳,其實就算是天足,陳玉書的腳也已經很小了。


    “你還說爹不疼你,你知道有多少女子四五歲就纏足了,爹就是念在你年紀小,一拖再拖,才拖到現在,爹也心疼你,但有了這“三寸金蓮”,你才能嫁到好人家啊!”


    “我不想嫁到好人家去,我一輩子也不想嫁人!我進尼姑庵裏當姑子也不嫁人!”


    陳老爺氣得還想說什麽,突然意識到在座的還有外人,突然訕笑著閉了口,倒了一杯酒舉起杯。


    “小女驕縱,都讓我給慣壞了,讓大家看笑話了,我敬大家一杯,算是賠罪!”


    陳老爺舉杯一飲而盡。


    “我陳海富從小就特別尊敬讀書人,可我自己卻不是讀書的料,本來想把我的孩子培養成讀書人,誰能想到內人給我連生了三個兒子,沒有一個活過十歲,夫人傷心過度也在兩年前病故了,最後就剩下玉書一個獨女,唉,我現在沒有別的指望了,她嫁到一個好人家,我死也瞑目了!”


    陳海富講完家族的悲慘往事,大家都沉默了,這時候陳確錚站了起來。


    “您與我父親年齡相仿,我就叫您一聲陳伯父了,今日之事本是陳伯父的家事,可正好讓我們碰上了,不知道陳伯父願不願意聽我說幾句呢?”


    “我最喜歡聽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了!請講請講,我洗耳恭聽!”


    “伯父你要給女兒纏足,是想讓她嫁個好人家,後半輩子有依靠,我說的對嗎?”


    陳老爺連連點頭。


    “那如果你女兒以後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是否就可以不用纏足了呢?”


    “自己養活自己?這怎麽可能,女人家怎麽自己養活自己啊?”


    “伯父,您今天跟縣長一起去迎接我們,我們十分感動,您還在家中盛情款待我們,我可以體會到你對讀書人的尊重,那你為什麽不讓你女兒去讀書呢?”


    “女人家讀什麽書?俗話說的好,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家讀那麽多書全無用處。”


    “伯父,我們這個步行團是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南遷組成的長沙臨時大學,在我們這個步行團中沒有一個女同學,那不是因為我們學校沒有女孩子,而是因為女孩子大都走海路去昆明了,我們學校有很多優秀的同學,她們的成績不必男同學差,大學畢業之後,她們完全可以找到工作,自食其力!伯父,時代變了,女人依附於男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你們學校裏,真的有那麽多女學生?”


    賀礎安也看不下去了,跟著說道:


    “那還騙您不成?我們許多女同學,真的比我們男人還要優秀呢!伯父我也說兩句,女子不讀書的時代過去了,‘包辦婚姻’的時代也過去了,現在流行‘自由戀愛,女子自己挑選心意的對象組成家庭,盲婚啞嫁那一套已經行不通了!’”


    胡承蔭更是迫不及待想要解救眼前這個不惜離家出走也要反抗命運的女孩子。


    “伯父,你知道男子為什麽這麽喜歡所謂的‘三寸金蓮’嗎?難道是因為好看嗎?我見過裹腳布拆下來的三寸金蓮,所有腳趾都被壓在腳掌下麵,腳部的骨骼都變了形,走一點路都疼,更別提走遠路了。被裹了腳的女子,從此就變成一個殘廢,隻能每日守在家中,外麵的世界自然就是男人的天下了!你女兒的腳一旦被裹成了三寸金蓮,往後的日子就全依賴他的夫家了,他對她好與不好,他娶幾房姨太太,她都隻能聽之任之,因為她隻能聽他的,再沒有別的出路了。”


    “可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的啊!”


    “我們祖祖輩輩也沒有被日本人欺負過啊!”胡承蔭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胡承蔭的這句話有千鈞重,陳老爺頓時語塞。


    “時代真的不同了,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事兒,以後不一定不會發生,民國元年孫中山就已經廢除纏足了,現在都二十多年過去了,怎麽還能總守著過去的那一套!如果伯父真愛你的女兒,就應該讓她讀書,讓她讀完中學,甚至上大學,成為一個獨立的新女性!”


    陳老爺聽完這句話之後長歎一口氣,仰頭喝幹了杯中酒。


    “玉書,你想去念書嗎?”


    陳玉書眼睛一亮,使勁兒點了點頭。


    “那爹也不是頑固不化之人,你隻要答應爹一個條件,爹就再不逼你纏足,也不逼你家人,還可以送你去上學。”


    “爹,你說,什麽條件?”


    “玉書,爹隻有你一個女兒,爹這輩子掙下這麽大的家業,總也不能後繼無人,既然你不願意讓爹幫你安排婚事,那你就自己找個意中人入贅到咱們家,給我生個孫子,讓我們老陳家後繼有人,之後你要做什麽就都隨你的便了。”


    陳玉書低頭想了想,臉頰上泛起紅暈,羞澀地看了一眼陳確錚,陳確錚對上她的眼神,趕緊把目光一開,胡承蔭看到這一幕,忍不住捂嘴竊笑。


    “爹,我答應你。”


    這會輪到陳老爺驚訝了,沒想到女兒答應得這麽痛快。


    “爹,我心裏已經有人了。”陳玉書定定地看著陳確錚。


    陳玉書站起來走到陳確錚的身邊,陳確錚趕緊站了起來。


    “爹,他叫陳確錚,他就是救了女兒一命的人。”


    “你要跟他成親?”


    陳玉書鄭重點了點頭。


    麵對眼前火燒眉毛的態勢,胡承蔭一點兒不替自己的好兄弟著急,反而一門心思就等著看好戲了,賀礎安焦急地看著陳確錚,不知道他怎麽處理眼前的局麵,女孩子當著父親的麵說要嫁給她,女孩子臉皮薄,直接拒絕恐怕會傷心好一陣子。


    “可以,但請嶽父容許我寫信回家跟我的夫人說一聲。”


    在場所有人聽到這句話,下巴都掉了。


    “你已經成親了?”陳玉書難以置信的樣子。


    “我也是家中獨子,我母親跟陳伯父想的一樣,擔心我在外讀書無法收心,我出門讀書之前早已為我安排了一門婚事,我成親之後才讓我出門求學的,前日我剛收到我夫人書信,說我兒平安降生,讓我勿要擔心。”


    “你已經有孩子了?”陳玉書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


    “不過玉書姑娘不要生氣,我夫人最為寬宏溫厚了,你嫁過來,你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過去做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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