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一直在計劃將學校遷往別處的事宜,但具體遷到哪裏,有說雲南的,有說廣西的,沒有定論。周曦沐和曾澗峽都覺得這個傳言很有可能是真的,如今的局麵,繼續留在長沙的確很危險,為了長沙臨大的一千五百名師生著想,還是在後方尋找一個更加安全的辦校地點才行。


    正式的通知來得很快,1938年1月20日,長沙臨大第43次常委會作出了學校遷往昆明的決定,並於1月21日正式公布,南嶽分校宣布即日起開始放寒假,正式完成了她的曆史使命。期末考試結束後,分校師生分批返回長沙,在那裏跟聖經學校的同學一起準備遷校事宜。


    聖經學校布告欄上很快貼出學校決定遷往昆明的布告,課餘時間師生們都聚集在布告欄前討論,布告欄上詳細的寫明了全體師生從長沙到昆明的兩種施行辦法:走海路和參加步行團。


    走水路的師生分批經粵漢鐵路至廣州,坐船取道香港,再坐船到安南海防,由滇越公路經河口進入昆明。參加步行團的同學由湘西經貴州直赴昆明,統一實行軍事化管理,沿途可采集標本,了解當地風土民情,做社會調查。


    選擇走海路的師生需要支付相應路費,而選擇步行團的師生旅費全部由學校負責。校方給全體教師路費津貼每人65元,學生每人20元,並在沿途設招待處,指定專人負責接待。規定所有師生在1938年3月15日之前去昆明校址報到。教職員工可兩種方式任選其一,女生不可參加步行團,男同學需要通過校方體檢方可參加步行團,不參加步行團的男同學可走海路,須有醫生開具不宜步行的證明。


    周曦沐和曾澗峽兩夫婦到長沙安頓好之後,就開始考慮去昆明的方式。考慮到阮媛的身體,曾澗峽立刻決定了跟阮媛一起走海路去昆明,因為阮媛體弱,他在身邊方便照顧。但擺在曾澗峽夫婦眼前的難題是,從北平到長沙的旅途已經耗盡了曾澗峽和阮媛的積蓄,走海路的路費耗資不菲,曾澗峽捉衿見肘,卻難以啟齒。周曦沐把他們的難處看在眼裏,很想幫他們解燃眉之急,可自己的手頭也不寬裕。


    臨大給每個老師都發放了路費津貼,雖然不多,卻也不無小補。但臨大的一些教授為了幫助沒有路費的貧困學生,將學校發給自己的65元津貼悉數捐出,周曦沐也響應號召,將津貼捐出了。周曦沐算了算,自己和白蒔芳剩下的錢剛好夠兩人走海路的旅費,再無多餘。


    可是周曦沐實在是想幫一幫曾澗峽,因為步行團的一切費用均由學校負擔,最終他想出的辦法是:自己參加步行團去昆明,節省出一人旅費,白蒔芳跟曾澗峽夫婦二人結伴走海路去昆明。


    實話實說,雖然經濟上的確捉襟見肘,但周曦沐參加步行團並不僅僅是經濟上的考量。周曦沐生於京城,還留過洋,眼界可以算是開闊。但他在國內打過交道的盡是些達官顯貴,在國外整日接觸的也大多是學術精英,生活圈子其實很狹小。


    正因為如此,對於中國廣袤土地上生活的人們,周曦沐有著濃烈的好奇,因此他很想參加步行團,近距離地了解那些他從未見過的人們。想歸想,可是參加步行團就要好長一段時間見不到白蒔芳,也不能在她身旁照顧,心裏還是有一些猶豫,所以一直沒能把這個想法告訴過白蒔芳。


    周曦沐沒想到,白蒔芳早早看出了他的心思,而且是她把這個提議先說出了口。


    “我們把旅費借給曾大哥吧,你去參加步行團,我跟阮姐和曾大哥一起走海路去昆明。”


    周曦沐看著白蒔芳青春洋溢的笑臉,一時間眼眶有一些濕潤,緊緊把她抱在了懷中,許久才說道: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說的就是你我了。”


    “在這世界上,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啊,你的所思所想,我全部都知道。”


    “可是我們真的要很長很長時間見不到麵了,我想你了怎麽辦?”


    “你可以給我寫信呀!講講沿途的風土人情、奇聞異事,等我們在昆明重逢的時候當作禮物送給我,好不好!”


    “好,我會每天寫一封信給你,對了,我還要把我的速寫本帶上,把路上的美景都畫下來,等我們重逢的時候給你看!”


    周曦沐上下摩挲著白蒔芳的背,他覺得自己的妻子實在是太瘦了,她還有暈船的毛病,這次旅行一趟下來,肯定還要消瘦不少。


    “這次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暈船藥千萬別忘了帶。”


    “放心吧,我跟曾哥和阮姐一起,彼此之間總會有個照應,倒是你,步行團條件肯定會很艱苦,你在路上一定要小心。”


    周曦沐用力點了點頭,把頭埋在妻子的頸窩裏,抱著她的雙臂又緊了緊。


    兩人靜默著,緊緊擁抱著,好久好久。


    南嶽分校剛結束,陳確錚和賀礎安就渡江到了長沙。到聖經學校報到後,他們填寫了入滇誌願書。因為報名了步行團,所以他們要參加學校組織的體檢。陳確錚和賀礎安早早趕到了組織體檢的大禮堂,檢查了常規項目,兩人都順利通過了體檢,拿到了“甲種赴滇就學許可證”。正當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不遠處有喧鬧聲,許多同學都聚在一起,黑壓壓一片,兩人湊了過去,就聽到一個男同學帶著哭腔喊道:


    “憑什麽體重不合格就不讓去啊,不就是瘦了點嗎?我身體很好啊,其他項目都達標,憑什麽不讓我參加步行團?!”


    原來是一個身體單薄的男同學體重過輕沒有達標,而學校擔心身體單薄的同學難以承受長途跋涉的考驗,所以在體檢時特意安排了稱體重的項目,體重不達標的同學就會失去參加步行團的資格,隻能走海路去昆明。學校會給體檢不合格及其他體弱且有醫生證明的男同學和全體女同學發放“乙種赴滇就學許可證”。


    規定就是規定,在老師和同學的百般勸解下,最後那個同學隻能擦幹眼淚,頗不甘心地領了一張“乙種證”,離開了大禮堂。


    剛發走到門口,陳確錚和賀礎安就跟急匆匆進來的胡承蔭撞了個滿懷。


    賀礎安遇到舊識,開心都寫在臉上:


    “胡承蔭!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了,太巧了!”


    胡承蔭看了看賀礎安,又看了看陳確錚,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賀礎安一點兒也沒有看出眼前這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拍了拍胡承蔭的肩膀。


    “我是來參加步行團的體檢的。”


    “這麽巧?我們也報名了步行團,那以後我們就天天在一起了,真是太好了!對了,我們已經體檢通過了,你趕快進去吧,我們陪你!”


    “等一下。”陳確錚攔住了要進去的兩人,把他們帶到僻靜無人的角落裏。


    陳確錚雙手扶住了胡承蔭的肩膀,這讓他有點不自在。


    “胡承蔭,你真的想參加步行團嗎?我聽說步行團條件很艱苦。”


    “我真的想參加,你們都不怕苦,我為什麽會怕?”胡承蔭有些不悅,他覺得陳確錚有些看不起他。


    “好,那你就按我說的做。”說著,陳確錚從隨身的包裹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英漢辭典。


    “賀礎安,你身邊有書嗎?趕緊拿出來。”


    賀礎安在包裏翻了翻,拿出了一摞書。陳確錚把書拿在手裏掂了掂,選了其中比較有分量的兩本。


    “這幾本應該可以了,再多就會被發現了。”


    陳確錚把這幾本書放在了胡承蔭的手上。


    “快把書塞進褲腰裏,用毛衣蓋上,再把棉襖扣子係上,現在衣服多,應該看不出來。”


    “這是要幹嘛啊?”胡承蔭把書拿在手裏,並不動作。


    “給你增點重量。我看你很瘦,學校對參加步行團的同學體重有規定,我擔心你會因為體重過輕被淘汰。”


    胡承蔭愣住了,他看著眼前的陳確錚,瞬間覺得自己心裏暗藏的那些念頭實在是太齷齪不堪了。人家是好心好意幫自己,虧他還這麽小家子氣!


    胡承蔭漲紅了臉,趕緊把眼睛垂了下來,用忙活的雙手掩蓋自己當下的感動和窘迫。


    全副武裝之後,在所有檢測項目裏,胡承蔭第一個測了體重。檢查的女醫生一邊做著記錄一邊說:


    “真沒想到,我看你這麽瘦,還以為你體重會不達標呢!沒想到剛好過了標準線!”


    胡承蔭感激地看了旁邊的陳確錚一眼,對方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胡承蔭之後的體檢項目全部都達標,跟陳確錚和賀礎安一樣,他也順利拿到了“甲種證”,三人接下去就是等待學校下一步通知步行團出發的具體時間和操作辦法了。


    因為三人之前都不在長沙臨大本校讀書,所以下一步最緊要的,就是要在長沙找到臨時的住處。三人從大禮堂出來,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商量辦法。租房?三人就是沒錢才加入步行團的。住宿舍?本校的男同學他們一個也不認識。正在三人一籌莫展的時候,賀礎安的後背被輕輕拍了一下。


    “賀礎安!”這聲音清甜無比,是曾在賀礎安夢中出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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