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長征,


    辭卻了五朝宮闕,


    暫駐足衡山湘水,


    又成離別。


    絕徼移栽楨幹質,


    九州遍灑黎元血。


    盡笳吹,


    弦誦在山城,


    情彌切。


    千秋恥,終當雪。


    中興業,須人傑。


    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


    多難殷憂新國運,


    動心忍性希前哲。


    待驅除仇寇,


    複神京,還燕碣。


    ——西南聯大校歌《滿江紅》


    1937年6月,北平西苑妙峰山。


    暑期伊始,“北平大中學生暑假軍事集訓隊”第二期就展開了緊鑼密鼓的軍事集訓。北平的全體高中和大學一至三年級的男生們都聚集在北平西郊的西苑營房,每天同吃同住同上課同訓練,學習軍事知識,培養軍事技能,北京大學曆史係二年級的賀礎安和清華大學哲學係二年級的陳確錚都是軍訓隊伍中的一員。


    兩人此前完全不相識,他們都沒有想到,經曆了這次軍訓,開啟了他們延續整個一生的緣分,本來兩人被分到不同的小隊,雖然每天訓練內容相同,但並沒有什麽交集,讓兩人真正認識的,是一次十公裏負重拉練。


    十公裏拉練是集訓隊所有的同學都望而生畏的一個科目,所有學生都要身著軍裝,背著沉重的軍用背包在崎嶇的山路上跑十公裏。天氣炎熱,體力吃不消,即便是可以跑到終點的同學們,也都是汗流浹背,苦不堪言。許多人都因為堅持不住中途放棄,但如果被教官發現就會受到不吃晚飯和操場加跑的懲罰。


    第一次參加十公裏拉練的時候,賀礎安出發沒多久就開始狂喘了,他明明長大了嘴巴拚命呼吸,聽到自己拉風箱一般的喘氣聲,卻覺得肺裏都是棉絮,完全沒有吸進氧氣,他覺得自己快要憋死了。賀礎安眼睜睜地看著身後的人一個個超過自己卻無能為力,他覺得自己的雙腿有千鈞重,口幹得好像吃了一嘴沙子,巨大的疲憊感從每一個細胞中壓榨出來,全部湧向他的大腦。


    堅持!再堅持一下!


    賀礎安拖著灌鉛般的雙腿一步一步地捱著,直到用盡了自己最後一絲力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重重摔在了地上。


    醒來的時候,賀礎安發現自己被人背著走,因為看不到臉,所以並不知道背他的人是誰,隻是覺得這個人個子很高,肩膀很有力。反應過來之後,他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讓人背著實在不像話,就掙紮著想要下來。


    “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賀礎安被放了下來,穩穩站在地上。背他的人回過頭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同時伸出了自己的手。


    “你?好,我叫陳確錚,清華哲學係二年級,你呢”


    賀礎安一眼就認出了陳確錚,因為他在第二期軍訓隊裏絕對是出類拔萃的明星學員。他身材魁偉,相貌堂堂,在人群中你第一個看到的人肯定是他。陳確錚不僅是理論知識還是體能訓練,陳確錚都勝過所有人,是教官心目中的模範學生。陳確錚為人十分謙虛,從不以此為傲,全隊上上下下都十分佩服他。然而賀礎安注意到,每當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陳確錚時常若有所思,似乎有很重的心事,或是在思考很嚴肅的問題。但當他和大家在一起相處的時候,他能迅速跟大家打成一片,十分具有親和力。賀礎安也一直很欣賞他,隻是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跟他相識。


    “你好,我叫賀礎安,北大曆史係二年級。”賀礎安握住了陳確錚的手,感覺他的手掌又厚實又火熱,跟自己纖長冰冷的手指完全不同。


    因為擔心賀礎安的身體狀況,那天野營拉練剩下的路程,陳確錚一直堅持跟賀礎安一起走完。因為耗時過長,結果兩人的成績都不合格,被教官點名批評,晚上不能吃晚飯,還被罰跑五公裏,陳確錚一聽這個決定,馬上就張口反駁教官:


    “報告教官,你的處罰不合理,每個同學的身體素質不一樣,賀礎安同學已經盡力了,之前還在路上暈倒過,現在迫切需要休息,實在不宜繼續跑了。再說,晚飯也不讓吃,怎麽有體力再跑?”


    那個身材矮壯,長著紅彤彤的蒜頭鼻的教官聽到這話惱羞成怒,命令兩人罰跑十公裏,不跑完不準睡覺,還說如果他繼續反抗的話,他所屬的小分隊都要集體陪跑。陳確錚還要繼續申辯,但一看身邊麵露難色的同學,最終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當天所有的人都結束訓練回去了,隻剩下陳確錚和賀礎安站在了營地的操場上。天空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陳確錚頗為擔憂地看著賀礎安。


    “你真的行嗎?要不要我再去跟教官說說?”陳確錚擔憂地看著賀礎安。


    “我也不知道我行不行,但我會盡力的,我總不能一直當隊伍裏的最後一名,拖大家後腿吧?”


    “那好,你跟著我跑。耐力是可以慢慢鍛煉出來的,對了,你等我一下。”


    說完陳確錚向遠處跑去。


    賀礎安站在操場上,揚起臉感受雨絲飄落在臉上,白天的暑氣在雨中消散,收獲片刻清涼。回過神來,賀礎安看見陳確錚手裏拿著什麽東西朝自己跑過來。


    “吃吧,我在食堂偷拿的。”陳確錚遞給賀礎安一個白饅頭。


    賀礎安遲疑地接過來,卻不動口。


    “吃啊,一會兒不是還要跑步嗎?餓著肚子跑怎麽行?快吃吧,不夠還有!我拿了好幾個呢!”


    “這……不好吧,不會被發現嗎?”


    “發現了又怎麽樣?我們晚上本來就沒吃飯,這就是我們的那份兒。”


    “那是我沒有跑完十公裏的懲罰啊!”


    “你是沒跑完,那是你不想跑嗎?你之所以會暈倒,是因為你目前的身體負擔不了!軍事訓練需要苦練是沒錯,但是要循序漸進,也不能一刀切啊!那個教官不但不給我們飯吃,還讓我們跑十公裏,哪有這種道理?聽我的,吃!”


    賀礎安看著眼前的陳確錚,他的眼睛在暗夜的微光中顯得特別的亮。


    “咕嚕嚕咕嚕嚕……”


    賀礎安聽到自己肚子咕嚕嚕的聲響,不由得窘迫地臉紅了。陳確錚微微一笑,把饅頭塞進賀礎安手裏。


    “都餓成這樣了,趕緊吃吧!”


    賀礎安不再猶豫,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個白饅頭,頓時覺得全身都有了力氣。


    蒙蒙細雨中,兩個人在空蕩蕩的操場上跑了起來,陳確錚控製著自己的速度,比賀礎安稍微快一點,又讓他恰好能跟上。賀礎安已經忘記計算自己跑了多少圈,隻是看著前麵那個背影,一心隻想跟上他的腳步,有無數次他覺得他不行了、筋疲力盡了,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了,但他一直盯著陳確錚不停邁步的雙腳,竟奇跡般地堅持了下來,到後來他的雙腳已然失去了知覺,隻是機械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著。不知什麽時候,陳確錚停下腳步,轉身向他慢慢走過來。


    “已經十公裏了,你做到了。”陳確錚拍拍賀礎安的肩膀。


    賀礎安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就卸掉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仰麵朝天躺下了。陳確錚也躺在了他的身邊。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兩個人看著曖昧不明的天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隻有層疊的烏雲交織成或深或淺的黑。


    “謝謝你,要不是你幫我,我根本做不到。”


    “沒有我你也可以做得到,隻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陳確錚站起身來,伸出手,賀礎安握住了,被陳確錚從地上拽了起來。


    可能真正投緣的人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就能拉近彼此的距離,賀礎安和陳確錚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隨著時間的流逝,賀礎安對陳確錚越是了解,對他就越是欽佩和欣賞。他以前真的沒有見過世上有哪一個人,既有卓越的見識和深厚的學養,還有如此出眾的身手,真的就像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中文武雙全的大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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