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哲一陣尷尬,心中也一陣惶恐,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這第一種境界,便是用砒霜、馬錢子、附子這類,或是石毒,或是草毒,不管辯證,不管藥性,隻一味地靠著量大毒人。


    “這種方式毒死的人,往往特征明顯,但凡有經驗的醫者仵作就知道他是中何毒而死。若能及時發現,解毒也容易。


    “此為下乘。


    “這第二種境界,便是依據藥理,選用的毒霧不拘於什麽,甚至不見得是毒物。但依藥理組合起來,便為劇毒。


    “千機子、鶴頂紅便是這一類。這一類毒物,解毒困難,仵作與醫者若是經驗不夠豐富,也隻知中毒,卻不知是中了何毒。


    “此為中乘。”


    “上乘者,以藥為毒。先對對方做辯證,查其陰陽寒熱,再依藥理,寒病促其更寒,熱病促其更熱,再配以稍許毒物。


    “這類的,除了下毒之人,無人認為他死於毒,神不知鬼不覺。


    “此為上乘。”


    “哦?”楊主簿不動聲色,把玩著茶盞:“不知吳大夫是哪乘。”


    吳明哲顯出驕傲的神色來:“論治病救人,小的隻不過不入流。但論其用毒下毒,小的卻頗有研究,至今未有對手。”


    楊主簿冷笑:“莫不是,你還下毒害死過人?我畢竟是一縣主簿,若是知你害人,可不能坐視不理。”


    吳明哲身子佝僂下來,謙卑地笑說:“哪裏是下毒害人?隻不過治病救人多的是掙不到什麽錢財,何況哪裏這麽湊巧正好人生的我治的病呢?


    為了生機,免不了要劍走偏鋒。”


    楊主簿恍然:“所以你以毒讓人生病,再以藥解毒,從中收取錢財?”


    吳明哲訕訕笑說:“不過是為了生計所迫而已。”


    “當年你能為生計所迫,為人下毒致病。不知今天,你可還敢下毒,致人死地。”


    吳明哲笑說:“大人也太看不起小的。小的深知人生一世無非是金錢名利而已。而跟著大人什麽都能得到。


    “莫說是毒人,隻要大人一句話,刀斧殺人也不在話下。”


    楊主簿擺手:“哎,刀斧殺人實在血腥,下毒就是,不過。”他看著吳明哲,眼神幽幽:“你可別隻有五分本事,愣是說成十分。若是因我信了你,反而誤了我的事……”


    吳明哲接話:“單憑大人處置。”


    “說什麽處置不處置呢。”楊主簿冷笑:“此事若有差池,我活不了。不僅是我,便是這一縣衙之中,能活的也絕無。


    “到時你的下場,自不問可知。”


    吳明哲額頭滲出一絲冷汗。他跪倒在地,身體匍匐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小的願立軍令狀,小的定然為大人做好此事。”


    楊主簿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目光透過下眼皮,居高臨下地看著吳明哲,半晌沒說話。


    吳明哲隻覺得時間過得極慢。整個人仿佛一塊濕布,被擠壓出最後一點水分。


    終於,楊主簿抬起茶碗,喝茶:“你既然有此覺悟,倒也罷了。這幾日就住在縣衙中,隻等藥方來到,你便將那治病救人的藥方,改成毒方。”


    吳明哲知道,話說到這兒差事就攬下來了。他一麵興奮,一麵又禁不住的緊張。


    他知自己的身家性命全係於此,後輩子的榮華富貴也在於此:“是,小的必然鞠躬盡瘁。小的告退。”


    等吳明哲離開了,楊主簿不由嗤笑。


    小縣城裏的醫生,果然是沒什麽文化。還鞠躬盡瘁,他還以為自己是諸葛亮呢?


    他即便是諸葛亮。自己也不是劉禪。


    啪,茶盞與蓋碗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如同刀哆在案板上似的。


    獄中


    老獄監背著一箱子,引得監牢裏的眾人頻頻側目。這幾天那狗官總弄些新鮮玩意,或是施以恩惠,或是施以刑法,竟沒重複過。


    不知道這又是個什麽名堂。


    老獄監來到徐一真三人跟前,哈哈一笑:“三位,成了!三位已得大人首肯,為獄中其他大夫診病。”


    他拍拍箱子:“瞧,徐大夫診病的家夥什,我也已帶來了。”


    徐一真吃了一驚:“我藥箱還放在醫館,你們還特地又去了一趟拿過來的?”


    老獄監笑說:“想來是大人的安排。咱這做下人的卻不知道這麽多。”


    能給獄中大夫診病,本是高興的事,但三人卻高興不起來。


    顯然在他們走了之後,又醫館又來了一波人。這波人總不至於閑的沒事白去一趟吧?


    怕此時醫館中是不剩什麽了,隻不知六爺他們怎麽樣了,逃了沒有,還是被為難。


    但高牆大院阻隔,也難以傳遞消息,隻能讓他們自求多福了。


    收拾心情,精力再集中到監獄裏。


    徐一真說:“既然大人應允了,不知可否改善一下獄中環境?”


    老獄監不解:“改善環境?改善什麽環境?”


    “獄中大夫生病,便是因為獄中不通風,瘴氣病氣排不出去。”徐一真解釋:“若能每天有段時間,讓大夫在院中走走。有病的或許能夠自愈,沒病的也能強身健體,防止得病。”


    老獄監表情為難:“我就實話說了吧。即便讓三位大夫治病救人,大人也頗為為難。


    “畢竟,自古以來,從沒有給坐牢的看病的道理。如今大人能答應,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你現在竟還說讓獄囚門院中行走,更是自古從來沒有過。大人怕也不會答應,畢竟,


    他壓低了聲音:“都能隨便走了,哪有這樣坐牢的?”


    徐一真想想,獄中防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但肯定不是明朝,更不可能是在這小小的桃源縣。


    徐一真又問:“那可否勤換一下馬桶?這馬桶一天一換,也極易滋生病氣。若平常還沒什麽,如今外麵瘟疫橫行,再這麽做就不妥了。”


    老獄監又搖頭:“你說的有道理。但還是那句話,這得大人同意才行。咱不過是一獄監,又老又沒啥本事,哪能做得了主?”


    身後,小獄監不耐煩,神情更是不善:“能讓你們治病救人就不錯了,還在這唧唧歪歪。”


    三人沒法,隻得先給人治病再說。


    但他們都明白,環境太差之下,即便醫術再高也是事倍功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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